离魂记
“应当是被那舵主给请走了。”
钟淳想起昨晚的种种,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遍,唉声叹气道:
“沈将军……你在这儿什么都不干,就光守在这儿看着我,不无聊吗?”
沈长风面不改色地答道:“丞相大人担心殿下您的安危,才将您托付于卑职,既然是奉令办事,便不算无聊。”
钟淳努了努嘴,煽风点火地撺掇道:“将军当真不无聊?”
“丞相好不容易将你带在身边一次,你若不再表现表现,这心腹的地位可真要给温大人抢去啦。”
这话可算是戳中沈长风心窝了,他自认为自己不比那姓温的差在哪里,但奈何神机营不比邢狱在京中,他自己也常日来回奔波于各地,若是京中突然有事,多半也轮不上他。
虽说张鄜从不曾亏待过他,并且真论上关系亲疏,自己的父亲也算丞相在军中敬重的长辈,唤得上丞相一声“世兄”,比那不知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温允强多了。
但沈长风自己心里还是时常觉得不忿,甚至觉得他在京中并没有同温允“平起平坐”,若是丞相要办事,首先想到的也定然是那姓温的,而不是自己。
于是这一回,他本想在船上大施拳脚一番,令丞相对自己青眼相加,谁能想到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个金躯玉体的十三殿下来!
沈长风虽然心有遗憾,但还是老实地担起了自己的责任,跟个尽职尽责的嬷嬷似的守在门口,直到听见里头有翻身的动静,才敢推了门站在屏风后。
“我知道霍京那家伙藏在哪,你同我一起去,我们定能比张鄜还先将乔泰找着。”
钟淳也在为那块被自己抵掉的玉而肉疼,迫不及待地想戴罪立功,况且他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在船上当个被人保护的“废物”,既然船都上了,不闯一闯龙潭虎穴又岂能善罢甘休。
“沈将军意下如何?”
沈长风有些为难道:“这……可是丞相有令……”
钟淳已经自顾自地穿起靴来:“那我也有令,将军你要听谁的?”
说罢他便直起身子跳了跳,担心这木头还犟在原地,又拍了拍沈长风的肩膀,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道:“放心吧,我相信沈将军的武艺和胆识,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沈长风:“……”
第50章 雨锈(八)
无色天船体极其庞大,各层楼梯皆是弯弯曲曲,复杂得像个地宫,若是没有里头的人带路,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这诡谲的地方。
钟淳换上了一身沙弥的装束,循着当时那位少女带他走过的路,还真摸摸索索地找到了霍京的房间。
秋雨阴濛的天,整个室内都透着股沉寂的灰,连那些璎珞珠宝都显得黯尘无光。
床边摆着一座吉祥天女双身塑像,身披狐裘帛带,结跏跌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她面色娴静慈悲,但胸前却未遮一物,袒露着一片白花花的光景,身侧的忿怒金刚则从后方环抱住她腰腹,左手作指月印,虚虚向着前方。
无上怜悯,无上悲恶。
沈长风将那尊淫邪而圣洁的佛像认真地观摩了一遍,但还是未能从中窥出什么端倪来,回过头,却见那十三殿下也睁着一双水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瞧,不由正色道:
“殿下,非礼勿视,”
钟淳扯了扯嘴角:“沈将军,无色天上边到处都是这种东西,我早就见过许多回了,你不要太大惊小怪了。”
况且在那什么劳什子降伏宴上他还见过比这更不堪入目的场景呢……
沈将军闻言一脸黑线,但仍是默默地挡在了钟淳跟前,尽职尽责地替丞相捍卫十三殿下纯真的心灵。
钟淳盯着那金刚的手势,总觉得似乎同先前他在霍京房中看见的有所不同,比划着:
“殿中的双身佛像中,两个人的下、体都是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为何这两尊佛像的下边是分开的?”
沈长风被“两个人的下、体”一噎,一张俊脸奇异地涨红起来,他咳了咳,随着钟淳的目光开始打量起那尊怪异的双身佛像来,渐渐皱起了眉。
“殿下先到门边侯着。”
语罢,他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黑金的锻刀,对着那吉祥天女的塑像劈头砍去。
“铛!——”
只闻一声清脆的金石击响,那双身塑像仍是稳如磐石般屹立原处,连片彩漆都未曾脱落。
“你将那金刚的左手往下拨点!”
钟淳依稀回忆起了当时那双身佛像的姿势,在门口冲沈长风喊道。
沈长风依言用刀柄在那忿怒金刚的左手轻轻敲了敲,那塑像果不其然地松动了些许,微微抖落一地泛着金漆的铜屑。
“再往下拨一点!将他的手放到天女的胸口上!——”
沈长风面色微赤,依言用刀鞘将那金刚的左肢往下拨了些,当那足有一掌粗的食指覆住那一点缨红时,整个天地突然轰隆隆地一震!
只见那头戴莲花宝冠的吉祥天女竟缓缓地倾倒在忿怒金刚之上,两人的下处严丝密合地贴在了一起,形成了交、 媾的姿势,与此同时,原本天女打坐之处的墙面竟出现了一方隐蔽的密道——
里头黑漆漆的,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散着股择人而噬的压迫感。
钟淳看见那洞口时,脑中霎时涌现起无数江湖小说中隐藏武功秘籍的宝洞来,一双眼登时亮了,摩拳擦掌道:
“我们就进去看一眼!一眼就行,若是找不着乔泰便出来。”
沈长风为难地叹了口气:“殿下您当真是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我们应当先派人禀告丞相,待丞相应允过后再作行动。”
钟淳道:“唉呀!说你呆你还真是呆!万一趁这会功夫那霍京便回来了呢!?”
“再说了,你们昨夜在这附近暗中搜了这么久,连那乔泰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不就正说明那乔泰就在这隐藏的密道之中吗!此时不趁机查探一番更待何时!”
“至于我的安危,这不是还有沈将军在吗!”
沈长风心中很是挣扎,他很想把丞相那尊大佛找来镇一镇这位“胆比天高”的十三殿下,但若是被别人知道自己连个半大的孩子都看不住,以后在那姓温的面前就更加抬不起头了。
他还欲说些什么,却见钟淳已经一溜烟儿地钻进了那洞中,便只得认命似的握紧腰间的刀,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被那黑暗渐渐吞噬后,洞口的吉祥天女像嘴角突然缓缓地上牵,望上去仿佛是个诡异的微笑,只闻轰然一声,那双身佛像便缓然地重新归了位,仿佛那条密道从来都未曾出现过一般。
与此同时,远处无色天那灰扑扑的阁楼望上去一片殷红,竟比夕沉落霞时还要绚丽妖异,法鼓金铎与客人调笑时的喧笑声一同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秋雨浇不息的弥天火海中安静地被吞没,被蚕食——
……
“殿下,天黑前我们得抵达船的东南角,届时温允会带着渔船在彭桥附近接应,若是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便原路返回……”
钟淳边听着沈长风在耳旁絮絮叨叨,边借着这密道两旁的长明烛火望着石壁上的漆画。
他从书上见过,壁上画的是西海的萨埵神山。
连绵高耸的雪山如剑一般群立,日光在金顶之上洒下一片佛光,毗卢遮那佛的本尊遥遥立于群山之巅,无限的法相庄严。
而后的画面渐渐变成了一群小人举着幡旗朝雪山跪拜的模样,后边又画了些四臂观音、大势至菩萨、宝月观音自在佛的法相,至此看着都还算正经。
“沈将军你看,画上的这些人在做什么?”
沈长风用刀鞘击打石壁探路,顺着钟淳的目光望去,只见石壁上的一群小人正围着一个锅炉,锅里栩栩如生地画着一个人头以及挣扎时的半条手臂,四面八方还画着许多黑糊糊、生着翅膀的玩意,顿时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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