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只不过,于槐对此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他撇撇嘴角,有些烦躁地抠了抠头,然后干脆利落地把笔记本胡乱地丢回了木箱。
而也就是在这时,他在隆隆的雷声中,听到了自家门被砰砰敲响的声音。
于槐皱了皱眉,喊了一句:“谁啊?”
然而,门外却没人应答。
只有薄薄的门板,被人机械性的,一下一下地敲着。
于槐骂了一句脏话,顺手抄起了桌边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塞在腰间,然后才慢腾腾地挪到了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嬲你妈妈别三更半夜在这里敲什么敲——”
恶毒的咒骂倏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于槐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了门外的甘棠……
门外大雨滂沱,少年全身透湿,面色惨白宛若水鬼。
明明于槐这时候都已经把门打开了,他却依然保持着抬手敲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晌,他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对上了于槐的目光。
“…………%¥”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什么?”
于槐眉头拧紧,没听清,问了一句。
然后他才听到甘棠说道。
“我杀人了。”
少年绝望地对着他,喃喃道。
“求你了,帮帮我。”
第88章
于槐在大雨中翻了墙,跟着甘棠回到了房间。
就跟甘棠离开时一样,岑梓白还保持着以面朝下的姿势躺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泊从他头部的位置蔓延开来,染红了地面。
虽然已经从甘棠前言不搭后语的低喃中知晓情况,可亲眼目睹如此惨状,于槐还是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才缓下心神。
甘棠死死抓着他,动作很用力。
明明是在夏天,少年的手却冷得像冰。
“……我没想过会这样。我只是气极了。”
像是在解释什么,又像是自言自语。
甘棠目光空洞,不断地嘟囔着。
于槐深吸了一口气。
“你……你先冷静一下。”
半晌,于槐干巴巴地说道。
“说不定这家伙还没死呢。”
他说道,然后艰难的将手从甘棠的指尖中挣脱出来。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岑梓白,然后伸手过去,将岑梓白的身体翻了过来。
他本意是想探探岑梓白的鼻息,然而看到男生如今的面容后,还是不由自主骂了一句脏话。
“艹——”
岑梓白原本俊美的面容,现在已经面目全非。
他左眼的眼窝处血肉模糊,他的眼皮已经完全豁开了,如今就像是一张血淋淋的小嘴,正在冲着于槐发出听不见的尖叫。他的眼球早已瘪了下去——岑梓白的运气确实相当不好,摔下去的时候眼睛直接砸到了柜子的铜角上。
而且,他早已没有了呼吸。
“靠,你到底干什么了?”
于槐不由喃喃低语。
甘棠肩头颤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抽泣。
少年显然已经快崩溃了。
“我没想杀人。”
少年已经全身瘫软地蹲了下来,神经质地不断说道。
“只是他太欺负人了……我只是很生气……我不想杀人……我不能变成杀人犯的……”
“可这家伙,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于槐不由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他忽然对上了甘棠的眼睛。
皮肤上倏然窜过了一丝冷意。
果然,就在下一秒,他的袖口被甘棠抓紧了:“有办法的。”
甘棠表情有些扭曲,声音却放得很轻:“……有办法解决的,只要让他活过来就好了,张二叔能够死而复生,他也可以的。”
少年幽幽说道,眼睛里像是有两点阴森森的磷火在烧。
“我真的不能当杀人犯的,我不要……”
于槐捋了一把头发,心脏也因为恐慌而砰砰直跳。
“你不是吧?”他下意识地否决了甘棠的提议,“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说什么死而复生但从井里爬出来的东西,超tm不对劲的好伐——”
他正准备继续劝甘棠,却被后者硬邦邦地打断了。
少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在抖。
也就是在这时,于槐才模模糊糊意识到,甘棠的极度绝望和恐惧,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岑梓白死了。
“我之前……我之前跟岑梓白的家里人……接触过……”
甘棠声音沙哑,在这种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说起了过去。
他说自己曾经因为不堪岑梓白骚扰,在各种方式都求救无能的情况下,他去求过岑梓白的母亲。然而能够养出岑梓白这种疯子的人家,本来也就不可能正常。
那个年轻漂亮,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育了一个孩子的女人,在面对甘棠时,就像是圣母一般温柔且耐心。
但是,在听完甘棠的哭诉后,她却会和颜悦色地把甘棠搂在怀里,然后亲切地开口——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家梓白就是很喜欢你啊。他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忍一忍就好啦。”】
【“放心,其他方面我们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只需要让他高兴就好了。”】
【“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吃苦。我的孩子我知道的,只要是他喜欢的,他向来都很有爱心,不会随便弄坏的。”】
【“你想要什么就跟阿姨说,阿姨和叔叔一定能帮你办到。”】
【“……但是你可不要惹他不高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对吧?”】
……
“他家很有钱,很厉害……他们肯定知道岑梓白的动向,要是他们知道岑梓白……死了……”
甘棠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吓疯。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也不会放过我家里人的……他们很厉害的……我之前去报警,去找老师,都没有用……呜……”
于槐盯着甘棠看了好久。
一番天人交战后,他抱着头,口中吐出一声含糊的咒骂。
接着,他推了已经精神崩溃的甘棠一把。对比起甘棠,这一刻的于槐,声音异常冷静。
“你抬头,我抬脚。”
他说。
“趁着现在外面动静大,村里人就算没睡着也听不见动静,我们……我们一起把这家伙搬到后山的井那里去。”
*
那天夜里,天空就像是破了个洞。
雨下得前所未有的大。雷暴区已经来到了封井村的正上方,巨大的轰鸣,简直就像是擦着甘棠和于槐的头顶响起的。
电闪雷鸣中,地面似乎都在微微晃动。
甘棠被密集的雨点打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只能挣扎着一脚深一脚浅地拖着那具沉重,已经死去躯体,在泥泞湿润的山道上艰难跋涉。
他们没有带任何照明的工具。
唯一可以照亮前路的,只有时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
而在那一瞬间的雪亮中,围绕在他们身侧的山林显得是那么漆黑而诡谲。无数次,甘棠回将那些在狂风中不断摇曳的枯槁树枝,看成一个个身形佝偻怪异的人形。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腥味,密集的水流就像是小溪一般沿着山路一直往下流淌。
甘棠拽尸体的手逐渐变得麻木而无力。
于槐之前让甘棠抬尸体头部,纯粹是因为这样更轻。
可此刻,这种“优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变成了折磨。
岑梓白的头就那样耷拉在甘棠的怀里,随着他的动作微不停晃动。
雨点敲打着尸体的脸,将殷红的血迹尽数冲刷干净,只留下了死灰色的面颊。
岑梓白完好的那只眼睛,眼皮时不时便会在雨滴的拍打下微微颤动一下,就好像,其实他依然还活着,而且此刻正在用已经浑浊的那只眼睛,时不时地朝着甘棠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