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他看到了全程,看到钮凝凝让家仆架着马车邀来了很多岛民。
也看到他们来到神殿,这里有刚完工的一座雕像。钮小姐解气道:“给我砸!”
于是在锤子和斧头的攻击下,许识敛成了一地碎片。人群掀起波浪式的欢呼。
一位仆人上前递给钮凝凝一个火把。富家姑娘有些吃力地举着它,转身对着来客们微笑:“各位,看好了,魔鬼混入神像的下场就该是这样。”
火把被女孩丢进了破碎的雕像里。现在,他如她所愿地燃烧了。
小岛跟着这场火一并灰飞烟灭。
许识敛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对不起小耳。
魔鬼劝他心怀警惕,不要轻信,他固执己见。魔鬼指出他人居心叵测,对他别有用心,他置若罔闻。现在,魔鬼让他不要看,他还是拖着脱力的身躯爬到树的高处,让自己伤无可伤。
人们的神情被火光打得足够清晰,他们在庆祝他的死亡。
他是岛民意淫的盛大产物,是组装失败却华丽奢侈的玩具,是宣泄情感屡用不爽的载体……现在,又变成这一簇烧成灰烬的垃圾。从不是他自己。
白鸽教堂里,父母押着孩子们在队伍里歌唱。
应父母的要求,猫剑客、水精灵,还有白雪公主,孩子们边哭边说恨他。
美人鱼的母亲规规矩矩地坐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掐着她的大腿:“以后不许跟别人提你之前偷偷去许愿屋找他的事情。”
女孩颤抖着答应:“知道了,妈妈。”
“也不许再给他投票。”
“知道,妈妈……”
美人鱼女孩的泪水在教堂里熠熠生辉。
不远处,美乐如死鱼般静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锐宇低声说:“开口吧,就跟着他们一起说恨他,早就看他不对劲……求你,钮家的人在巡视。”
美乐无动于衷。他又说:“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不然他们全家都会遭殃。”
“我明白。”美乐冷声回答,“但我以后不会再给你送伞了。”
教堂的诅咒声一路高歌猛进,冲到了小腰山。
“主人……”树上,小耳爬过来,却被许识敛捂住眼睛。
魔鬼去摸他的脸,只摸到了一手眼泪。
他在呕吐,小耳下意识去接,手都被泼麻。
红色吞没了魔鬼的眼睛。居然是血。
“我要回家。”许识敛说。
“回什么家!你在吐血。”小耳差点跳起来,不容分说地架着他,“我们去地狱,虫子是医生,他一定有办法……”
“可以去,”许识敛很平静,“但我要先回一趟家。”
“你疯了吧?许梦呓要死了!他们这么着急让你回去,你不会傻乎乎地以为是要你回去见妹妹最后一面吧!”
许识敛安抚地拍着他的手:“当然不会。我是想回家拿点东西,小耳。”
“拿什么东西?”
许识敛竟然对他笑:“以后不回去了,我总得拿点衣服,对不对?我们再去厨房多带点水果,到时候你和我就是地狱里的小富翁了。”
好有道理,小耳恍然大悟:“你还挺聪明。”
许识敛抹了把脸上的血,回光返照般活跃起来:“就是这样,快点和我回家吧。”
魔鬼的心里困惑不已。他怎么……忽然变得和春天一样?
第82章 告别人间
女孩在床上神志不清地说梦话:
“哥哥,我只打算告诉你,你一定替我保密……我的病应该是好不起来了,已经很久睡不好觉,还会咳血。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但是我不想看你那么累。我应该,应该是活不久了。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都非常感激,也很高兴成为你的妹妹。我真是最幸福的人了,没有任何遗憾……你别哭,以后爸爸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对不起,总是麻烦你……”
母亲面如白雪地祷告:“伟大的主,求您出现。”
父亲是唯一的听众。他坐在女儿的床边,静静揉着她的手指。
想起小女孩时期的梦呓,无邪且勇敢地回答他:活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能一直在一起,我和哥哥,还有你和妈妈……
也许这就是命呢?多了个魔鬼儿子,失去个人类女儿。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换做是别的父母,会有比他们更好的办法吗?
“砰”的一声。
虚伪魔鬼头戴光环,降临在窗前。
“主!”母亲爬行过去,亲吻在他的脚尖,“您来了,求您,求您救救她……”
“我本来不打算再出现,”虚伪对着昏迷的少女叹气,“但她太可怜了。”
“嗯……?”魔鬼听到许梦呓身体里传来响亮的敲击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当然,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可喜的是,许梦呓突然张大嘴,吐出一块乌黑的淤血来。
母亲叫道:“怎么了!”
虚伪悲悯道:“时间可能不多了。”
“赶快把许识敛叫回家吧。”他愉悦地说。
“可是,可是他还……”
活着。虚伪知道后面两个字。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柔道:“夫人,我记得您曾经想送花给新开店的张太太。花匠给了您两盆花,蓝玫瑰和红玫瑰。您最后选了蓝玫瑰,是吗?”
温若桐不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他说:“我在您家里的小花园看到了那两盆花。原来您还在犹豫,可惜的是,它们现在都开败了。”
枯萎了,又黑又干地耷拉着,告别了人间。
已经褪色的回忆席卷了她。她再也无法思考。
虚伪魔鬼拿出了一个小银瓶:“我听说,您的养子有夜晚喝牛奶的习惯。”
“不错的习惯,”他把小银瓶放在桌面,“您培养得很好。”
许识敛回来的时候,家里已是一团乱,门口挤满了人,像是来参加吊唁那样肃穆和悲壮。
他和小耳从窗户进去,没想到黑暗之中,养母竟坐在他床上。
她听见动静,看见了他,一半像见了鬼的灰暗,一半像见了神的明媚。就是这两种色彩,凑出一张母亲的脸。
“宝贝……”她苍白地笑,“你回来了。”
“你妹妹她……晕倒了,你知道吗……”
好痛,魔鬼突然捂住胸口。
小耳想说关我们屁事,但许识敛平静道:“我去看看她。”
养母伏在门前,屏住呼吸看着养子朝着女儿走去。她的脸上是细细麻麻的汗,窒息地等待着女儿的死亡。
许识敛轻声呼唤:“小呓?小呓,哥哥来了。”
太诡异了,小耳跟在他身后,与窗边的许慎对视。他们谁都不说话,风声像是残忍的摇篮曲,在女孩越来越弱的呼吸中谢幕。
“爸爸,”许识敛问他,“她会死吗?”
许慎没有回答。
“识敛……”养母不知何时又出现,握住了他的手,含着泪说,“可怜的孩子,她怎么会死呢?你一定着急坏了。去休息休息,第二天醒来,她肯定就好了。”
她的泪一滴滴落在圈圈午夜里。最伤心的永远都是母亲。
许识敛就这样看着,等着,摇摇头:“我在这里等她醒来。”
“你都累成什么样了?脸色这么难看。去屋里躺着吧,爸爸妈妈会在这里陪着她的,别怕,啊。”
许慎如幽灵般沉默,看着妻子哄着养子朝楼上走去,门打开,又关上。妻子回来了。
她就这样看着他,好像他是个假丈夫,陌生人,临时拼凑的劣质冒牌货。
许慎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敬她。
老天啊,夫妻一场……夫妻一场!
阁楼里,养子的床前睡着一个礼物。
一模一样的颜色,还是那个礼盒。只不过,之前是皮球,现在换成了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