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
她见姜遗光不答话,自言自语起来。
她也早就不想活了。
还好,她孑然一身,没什么好牵挂的,即便京中有好友,可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
也罢,谁不是孤身一人呢?谁不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又赤条条离去?
兰姑进屋把那一沓信找出来,放在姜遗光面前:“我也不知我能不能去,如果我去了,恐怕也来不及和你说一声。这些信就给你了,你要看也好,要把它烧了、丢了,也随意。”
“你和近卫那边说过了吗?”姜遗光指指这些信。
兰姑:“没说,我只告诉了你,你和他们说也行。”
和兰姑告别后,姜遗光终于回到了园子里。
凌烛又和他提了一件大事。
容楚岚死在了边关,她在那边认了一个义妹,到时这位义妹扶棺进京,他们作为好友最好去看看这位义妹,方便日后多照拂一二。
凌烛说完就看到姜遗光有些疑惑的眼神,一拍脑袋:“哦,对了,那个时候你不在京城,你也没听说过。”
接着他就飞快的说了一遍容楚岚的事,包括容家家中奇怪的鬼婴、离奇死亡的堂嫂,还有边关战事爆发后容楚岚主动请缨。
当然,最后一件事只有入镜人们自己清楚内情。
其他人都以为容楚岚像曾经那位花木兰一样代父出征,也听说容家大小姐战死边关一事。
容家满门忠烈啊!那些曾传过容楚岚闲话的人都改口称赞起来。
“边关战事……”姜遗光慢慢道,“她该召来多少鬼魂……”
“同去的那几个也没了,按近卫们的说法,会给他们记一笔功,他们的家里也能得到照应。”
凌烛是特地避开沈长白跟姜遗光说这话的。
他知道沈长白那人,嘴皮子不饶人,姜遗光不会说什么恶毒的话,换做沈长白,听了容楚岚的事后,估计不仅不会怜惜,还会翻着白眼嘲笑容楚岚愚蠢了。
沈长白聪明是聪明,可他那股张狂劲儿,让凌烛实在有些受不了。
果然,姜遗光露出些许哀伤之色。
“都走了……”他轻轻叹口气,“一年不到,这么多人都离开了。”
凌烛也沉默下来。
“他们走了,我们的日子总得过。”凌烛对他说,“实不相瞒,我可是在你身上押注了,你可得活得长久些,最好比我要久。”否则,他也难坚持下去啊……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总免不了让人感伤畏惧。到现在,身边熟悉的人,也就剩一个姜遗光了。
就连唐垚,也在黎恪那件事后不久入镜,死在了镜中。当然,对外说法是他得了风寒。
至于沈长白……对方和他不是一路人,凌烛和他在一快总要避些锋芒,实在不痛快。当然,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他轻易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
三日后,容楚岚义妹季薇——现改名叫容楚薇的小女孩,扶棺进京。
京城中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大家伙都忙着准备过年,都快把在边关的容楚岚给忘了。
这时陛下却突然降下恩典,赐给容楚岚堂兄容楚毅爵位,可传三代,允其回京。并并封容楚岚义妹容楚薇为县主,封号:安平。
一时间,容家炙手可热。
这让那些和容楚岚有点交情的入镜人都不敢凑上去了,显得他们贪图容家似的,不约而同决定暗中看看,等容家的风头过去后再上门拜访。
有不少入镜人私底下护着,有陛下明面上捧着,有近卫看着,容楚薇总算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
她自称位卑功弱,都是靠沾了义姐的功劳,能得一个封号已是天大的造化,就不必再兴师动众建县主府了。
陛下听后,大为感动,亲自为容家写下匾额。
有了这块御笔匾额,那些人不敢再乱闯容家。
其他入镜人听后也松了口气。
沈长白在园子里嘲笑道:“人都死了,自然要赏些恩德,不然其他的人寒心了不干事怎么办?”
说完他又狠狠道:“我可没听说过容楚岚还活着的时候他给了多大的赏赐,那时容楚岚为一点小事到处求人,陛下就跟不知道一样。”
“也是,陛下日理万机,哪里会顾得上一个小小的入镜人名声被败坏呢?”
“等一条忠心的好狗死了,往他面前堆上成山的肉骨头,才能叫其他的好狗继续忠心护主啊……”
他说的越来越不像样。姜遗光翻过一页书,没搭理他,淡淡道:“你喝多了。”
沈长白立刻掀起袖子闻,叫道:“你这什么鼻子?我可只在昨天喝了半壶,你怎么闻出来的?”
他刚骂过其他人是狗,这会儿又说姜遗光的鼻子,后者很确定他就是在暗喻什么,没搭理,继续翻书,他看的很快,一盏茶时间就能翻完厚厚一本。
沈长白闲得长毛,这些书他早就看过了,提不起兴趣。姜遗光不搭理他,他反而来劲了,凑上去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和我说说话,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可比书里的多。”
姜遗光撩起眼皮子瞥他一眼,继续翻书。
没一会儿那厚厚一本就被他翻完了,放回书架,又抽出来一本。
“得——招来个书呆子。”沈长白拖长音,阴阳怪气。
姜遗光不动如山。
从前他可看不到这么多古籍,而且,经过近卫们提点,他才惊觉古籍中有这样多的怪异之事。
那些……全都是诡异,被埋没在历史中,被人遗忘。从中活下来的人不敢、也不能直接记叙,只敢隐晦地在只言片语中暗示其中古怪。
可惜,世人看不懂,他们惊叹于前人妙笔所作锦绣文章,叹服诗词歌赋中的壮志豪情。
他们不会知道,字里行间都是书写之人恐惧惊异的绝望。
姜遗光正在看一本名叫《酉阳杂俎》的小说,也不是原版,而是本朝不知道哪个人对《酉阳杂俎》的注解。
这本小说出自唐朝段成式,民间亦有流传,但《酉阳杂俎》中的故事不少都带有诡异色彩,且诡异到让人有些害怕的地步,并不为大众所喜爱,所以印得不多。
邬大人派了个手下在他身边,那手下就提点他可以看看这本《酉阳杂俎》,书里许多事应当是真的,段成式本人恐怕经历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写下来。
这本书在前朝属于禁书。
前朝好几个皇帝深知山海镜古怪,为免神怪之说动摇民心,都下令民间不得私自印刷、售卖此类书籍。
似《聊斋志异》《酉阳杂俎》《神异经》《博异志》等等书籍皆在此列,甚至连《山海经》也成了禁书,一旦被发现书店有售卖,轻则抄家,重则流放砍头。
不过越是禁什么老百姓越想看什么,书店不敢卖,总有人私下流传。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新朝。
等改朝换代后,大赦天下,开国皇帝大开海禁、废除文字狱,鼓励民间书铺印刷百书。这些书才慢慢冒出来。
本朝皇帝又不一样,他们宁愿让入镜人多读、多看些这类文章,到时入镜才不会乱了阵脚。
姜遗光正好翻阅到《酉阳杂俎》第十卷 的物异篇,里面写到了一个神物——秦王照骨镜。
“秦镜,舞溪古岸石窟有方镜,径丈余,照人五藏,秦皇世号为照骨宝。在无劳县境山。”
秦王照骨镜,据说能让人在镜中照出自己的五脏六腑。
后面有注解,笔者谈及该神物不知是否真实,后又有对照骨镜一事的感想。
上古之时,人们以水为镜,照出自己的模样。及至殷商,开始以青铜铸物,铜镜应运而生。殷商本就是崇尚鬼神的朝代,人们对这类能照出自己影像的事物总带有几分遐想。后来各朝各代也有关于镜的神异之说。
譬如那句广为流传的唐太宗之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后面还有一句,为免引起物议,没有流传开,只有历朝历代皇室及少数入镜人才能看见太宗不知以什么心情留下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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