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
“还好朝廷的人守着, 要不然……”凌烛看着那些和护军们争执的面红耳赤书生,目露嘲讽。
不料当中有个人似乎认出了他来, 一脸欣喜地快步朝他们走来。
“凌兄,你也在!”那人十分高兴,又对姜遗光道, “这位是?”
姜遗光看向凌烛, 示意自己不想说话。
凌烛草草道:“我的一位好友。”他不耐烦和蠢货虚与委蛇,直接反问, “你有何事?”
那人听出凌烛不高兴,追问道:“你也是来探望贺兄的吧?只可惜这些守卫实在太可恶,不论怎么说都不放人进去。”
凌烛冷冷道:“放你们进去干什么?打扰他养伤吗?还是要把他拖出来给你们脸上贴金?”
那人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白老先生的去世难不成你就没有半点……”他说着仿佛才突然想起来打量凌烛,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机密似的,指着凌烛叫道,“你甚至都不会白老先生服丧!亏你平日还说喜爱白老先生的文章……”
凌烛却再没理他,带着姜遗光挤过人群径直来到守卫前,没等守卫不耐烦驱赶便拿出一枚令牌来。守卫见着凌烛已是熟悉,但仍旧验过了令牌才抬手放他们过去。
那人在人群外傻眼了,顶着其他人的眼神缩着脖子溜走。
二人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却又不像是在煎药,这苦味跟浸透了砖石木板似的,从四面八方渗出来。领他们进门的小厮客气行礼,道二位贵客先在茶厅略等等,他进去通报一声。
姜遗光就和凌烛在茶厅里坐了一会儿。
“我还以为你又会客客气气和那个人说话,再想办法把他骗走。”姜遗光道。
凌烛讶然:“为什么这么说?”
姜遗光道:“不正像你以前吗?你以前可是谁都不得罪。”他模仿凌烛以前的口吻,“实不相瞒,在下家中有急事,今日不过是路过,改日若有机会必定……”
话没说完便被恼羞成怒的凌烛捂住嘴:“行了行了别说了。”
“怪不得都说你记仇……”姜遗光识相闭嘴后,他也收手坐回去,嘟囔道。
他才刚说完姜遗光行事作风和缓许多不像本人,转头就被他小小报复回来,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正这时,刚才引路的小厮跑回来说贺公子醒着,请他们过去。
进了正厅,贺道元坐在素舆上被下人推着到桌边,他看上去瘦了许多,精神还好,膝盖上搭了一条薄毯,遮住双腿。
“凌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贺理笑着亲自倒了两杯茶,推放在桌上,目光移在姜遗光身上,“这位小兄弟有些眼熟,不知如何称呼?”
姜遗光权当自己是哑巴,凌烛介绍过后,二人坐下。凌烛才说起近日京中一事,顺便调侃:“现在堵在你门口的人又多了,我差点进不来。”
贺理笑道:“还不是进来了?早知道该让门口的人把你也赶出去。”
凌烛大张旗鼓进门来,一定有不少有心人注意到他。到时那些人从他这里撬不开,不就去找凌烛使劲了吗?
凌烛道:“得了,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他们找事。”他再次提起姜遗光,“今日我也不是专门来找你,也是为了我这位好友。”
贺理这才更加仔细地看着姜遗光,后者任他打量。
贺理刚才说眼熟不是客套,他的确似乎见过对方似的,只是没想起来。
“我有一件事想问,可否请凌兄回避?。”姜遗光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凌烛一顿,显然没想到姜遗光也要把自己支走,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对方是要把自己摘出去,连忙起身道别。
这下,贺道元原来心里的疑惑就更大几分,更是生出些不安来。
凌烛走时贴心地关上了门,不过他没走远,就在门外不远处,如果里面人声音大些还能清楚地传入耳中。
里面,姜遗光果然直接问了:“贺兄听说过先帝在位时,也就是圣德年间的一位官员吗?他大名叫做贺韫。”
贺道元没料到这人上来就问出这样一番话,而听到贺韫这个名字的瞬间,他失手打翻了手边茶盏,很快又恢复过来,一脸平静。
“抱歉,我失态了。”贺道元微微一笑,“这个名字我的确听家中长辈说过,据说当年卷入一场舞弊案中,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位小兄台不知为什么突然问起他来?”
姜遗光道:“是吗?我以为你是他的族人。”
贺道元强笑道:“不过凑巧同姓罢了,天下姓贺的那么多……”
“姓贺的不多,来自同个地方的更少。”姜遗光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放心好了,我问你的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刚才他们进正厅的时候就把近卫和那个小厮都打晕了,放在隔间。就算他们猜到自己等人可能说了些什么,那又怎样呢?
“你说看见我觉得眼熟,那你对这些名字耳熟吗?”姜遗光盯着贺道元。
“谢丹轩、姜怀尧、宋钰……李文泰、孟轩然……”
后两个,是姜遗光通过姬钺查到的当年同样卷入科举舞弊案的官员。
每说一个名字,贺道元的手背就绷紧一分。
最后一个——“南含章。”
南含章,即是教导他的南夫子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贺道元声音干涩,“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怀尧和宋钰是我父母的大名,南含章是我夫子,替我开蒙,就像你一直想替贺韫洗刷罪名一样,我也想查出他们的死因。”姜遗光道。
“按理说,舞弊案会让三代以内不得科考,偏偏你还能以贺家人身份进京赶考。”
“南夫子卷入舞弊案,却改流放为监禁,还好好地在柳平城待了下来……”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
贺道元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随后又慢慢扬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人我也从来没听过,至于我为什么能参加科举,自然是因为家世清白,在下又侥幸有几分才学……”
“说谎。”姜遗光道。
“我能来这里问出你这些问题,想来那位不会不知道。否则我根本没机会见到你,不是吗?”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本书,放在桌上:“这是夫子留给我的一本书,你要看看吗?”
这是他从南夫子的棺材里取出来的书,一直被他随身藏着。
第366章
姜遗光手边放着一本旧书,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贺道元,即便方才说出那么多惊人之语,他也平静得好像不过说了句今日天气不错这样的客套话。
反而贺道元……他注视着那册书的目光再也隐藏不住,那是混合着恐惧、担忧、后怕, 却又被某种巨大期待裹挟着不得不逼着自己往前走的紧迫。
姜遗光更确定, 他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夫子留给他的书……这话当然是假的。
他从夫子墓中取出的那本书早就藏在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一本不过是他凭着记忆仿造出来的, 就连字迹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以及……京城中的流言,是他散布的。
当然,他也没做什么, 他只是在发觉京中态势隐隐动乱时,通过赵瑛试探了朝阳公主那边口风。
而后,他通过姬钺的人手和与凌烛交谈中,知道了京中目前哪些书生最为激进且很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乔装打扮后,装作同样入京的学子出现在那几人面前, 三言两语就挑拨他们动了心。
这件事中最想出头的不是那些去年恩科中考中的书生,相反,名落孙山者才希望找其他方法替自己扬名。只要能和白大儒、和陛下扯上一丁点关系,他们都能立刻青史留名。即便不在京中, 这笔履历回到家乡也能说上数年, 这让他们怎么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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