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
她心里却觉得荒唐又恐怖,还有几分隐约的快意。
姜遗光以前没这么可怕,他要什么都是尽力谈条件。不像现在,他想要什么,不再明面上去争抢,而是先搅局,让所有人都陷入困境后再施以援手,到时,那些人还要反过来感谢他。
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流言,太子和朝阳公主明争暗斗,白家的鬼祸……看起来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他下手却也丝毫不留情,完全不在乎那些被卷进来的人。
想到这儿赵瑛自嘲一笑,也是,他需要在乎什么呢?上头大人物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时,也没在乎过他们的死活啊。
她现在才想明白,天底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利用别人的,一种是被人利用的,就像狼和羊,狼在更凶猛的狼面前,也只是被利用的羊。
狼吃羊之前,还会在乎羊痛不痛吗?
姜遗光只是……不愿意再当棋子罢了。她也不愿意,她现在甘心做一把刀,也不过是为了将来同样变成狼。
姜遗光发现这回跟在他身边的近卫少了,大多都调了回去,只有这两天都“没跟丢”的那人仍旧守在暗处,可能他们觉得这近卫的功夫不错,没被自己发现吧。
白家人近日实在受不了了。
那些书生好不容易退了,夜里却又不安生,轻风一吹,便有呜呜咽咽的鬼泣声在宅子里飘荡。
白家住的是御赐的宅子,听说也有一百来年了……以前从来没有过,也就是白慎远去世后才……
白家人都在怀疑是不是最近乱事太多,扰了父亲/祖父的亡魂?但京里寺庙不剩几个,他们顾及着陛下,也只敢请两三个僧人来家中念经,现在出事了都不知道怎么做法事才好。
白家上下都开始抄经。
白慎远的长子今年也五十多,头发都白了,跪在灵堂前烧纸,身后一串儿孙辈披麻戴孝,恭敬磕头,个个憔悴又苍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处处素白的灵,目光堂皆带上了惧色。
他夫人这些晚上被吓得不轻,一直睡不好要喝安神药。他自诩身正不惧鬼神,却也对那些怪声隐隐有些恐惧。
最近守夜的小厮们还都说在府里看见了鬼影,白色的,头发披得老长,跟影子似的一飘忽就不见了,吓得看见的小厮当晚就起了烧整个人说胡话,到现在都没好。
“爹……如果真是您老回家,就别再折腾我们了……”
白慎远的长子将自己抄的经一张张放进火盆里,看它化成灰,灰烬打着卷儿往上飘。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呜呜咽咽的鬼哭。
常清园里,凌烛在和姜遗光商量。
他也快满十重劫了,这回听说近卫在找入镜人去白家,他不能去,但姜遗光却对白家十分关注。他想着要是姜遗光愿意,他就让去白家的入镜人多留意些,也算卖个人情。
第368章
即便是白慎远的长子, 也是不知道山海镜一事的。
但白家闹鬼一说很快传了出去,京中有流言,说白家人在四处寻找高人法师,因为陛下大张旗鼓灭佛灭道之举, 白家人不敢太张扬, 只能私下偷偷寻访。
但既然是偷偷寻访, 又怎么会传得到处都是?
肯定是有人搞鬼!
凌烛和姜遗光说起这件事时还带了点试探,他知道姜遗光想查白家,结果白家就出事了, 说不是他做的他都不信。
姜遗光随他怀疑,反正他们没证据,更何况自己曾被冤枉的次数太多了,现在他们要怀疑自己还要掂量掂量。
凌烛怀疑归怀疑,也没打算做什么, 他敬重那位白大儒,可对他来说,白大儒就像是传说中的人物可望而不可即,而且人已经去世了, 为一个死去的人得罪姜遗光不划算。
当然, 如果姜遗光做的太过分,他也是会拦一拦的。
“陛下没回京, 只让朝阳公主扶棺,张降言那几个拿不准主意,这是个机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入镜人之间也有派系一分, 不过上头有人压着, 不那么明显,但也不会真的就所有入镜人团结一心了。许多渡劫次数少的, 会想办法去依附次数多的,大家一起抱团遇事一块儿商量,看到卷宗一起讨论,下回活下来的可能性才大些。
凌烛就是其中一员,他交友广阔,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三教九流都想办法结交,入镜人中也拉拢不少,虽说不可能变成属下,但平日说说话传个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他所说的张降言就是属于另一派系的领头人物,凌烛轻易不说人坏话,只道他是江湖中人,性子豪爽,就是和他有些合不来。
入镜人也不是近卫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尤其是入镜次数多的入镜人,脾气渐渐扭曲,近卫也不能让入镜人去哪处收鬼对方就乖乖去,总体来说还是靠利诱,愿意去最好,实在不肯去的就想办法换个人。
像这回白家闹鬼,以张降言、孟墨娘为首的那几人他们拿不定主意,或许就会让依附在他们身边的人自己决定,他们不掺合。
姜遗光要是想去,凌烛可以想办法把他们那边的人筛掉一个把他换上去。
姜遗光却道不急,等过阵子再看看。
目的达成了,他却还是装模作样往赵瑛那儿跑了两趟,之后才渐渐去的少,后面更是光明正大地白天就过去。
赵瑛近来也被带歪了似的,一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风,时时出门去,和姜遗光不是约在这条河边就是去那家茶馆。
当然,他们谈的事儿和风花雪月一点不沾边。
赵瑛把她娘留下绣在嫁衣里丝绢上的消息原模原样写了下来,入京后结识的、从近卫那儿打听到的事都和姜遗光说了。后者也把他这边收到的消息告诉赵瑛,两人一起合计。
还真让他们摸索出一点事来。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白家人想趁着清明,早早地将人下葬了。
原本该停灵三十六日,可白家出了这么一桩事,再加上京中流言,再拖下去就该传出“白家拖着不让人下葬就是为了等陛下回来”的流言了。
时机特殊,只能委屈一阵子,再说清明本就要扫墓祭祖,那一日下葬是吉日,也算是补偿两分。
托这夜里闹鬼的福,白家人个个面容憔悴,吃不好睡不好,好在头七过了以后闹鬼的声儿渐渐就没了,想来白老爷子的魂魄去投胎了吧?
他们不知道近卫塞了一个入镜人在白家招揽的高人中,那入镜人在白家转两圈,收了一个鬼就出来了。
倒让怀疑的凌烛更不解,真不是他搞鬼?
近卫那边也不敢提,姜遗光近来脾气越来越怪,要是冤枉了人,他一怒之下不知道会做什么。好在白家那边就是鬼哭了几日,什么也没有,在白家外头打听的近卫们心想,果然没什么事吧?
清明前一日,夜里就落了雨。绵软如丝的细雨一直从晚飘到早,整座京城都陷入了犹如江南烟雨的朦胧之中。
朝阳公主早就在公主府备好了车驾,白家人也准备好了,算过了时辰,天还没亮,白家人就动身了。
仆从力士们把棺材小心地运到车上,家里男男女女都披麻戴孝,满身素白,等鞭炮响起,棺材出门,跟在后头的白家人不知谁第一个哭嚎出第一声,紧接着每个人都开始掉眼泪。凌晨夜幕下刺目的一群白衣人呜呜咽咽啼哭哀戚,唢呐声传出半里地。
身为孝子贤孙,他们当然要哭,最好要从京城到柳平城都一路哭回去,这样才叫孝顺。
朝阳公主的车驾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她身为公主,又持着令牌,早就让人开城门又一路静街,方便白家人过来。
京城到柳平城明面上不远,但因为需要绕过一座山,这条路就变得长了起来。他们最好今天就能到柳平城,正好明日下葬。
太子也来了,他还带上了一直依附着朝阳的三公主。二人亲自送朝阳公主和白家的送葬队伍出城,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也只是替白大儒祭了三杯水酒,再嘱托朝阳公主一路小心。
长长的队伍从城门口一路南下,队伍当中有人回头看,还能看见城楼上招展的杏黄旗子,逆着光,太阳从城楼后慢慢出来,将旗子下的那人映照得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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