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
那人眯了眯眼睛,眼里还挂着泪,又沾上灰尘,倒让他看不清那个影子是谁了。
姜遗光不在队伍中,他早就回柳平城了。
清明时节,大家都要回乡祭祖,他当然也要。近卫们总不能这都拦着。
而且他也打听过,白家人要在清明当日下葬,又有公主相送,到时候城门口一定戒严了不让人进出,所以他才提前三日早早回来。
赵瑛和赵阔都在队伍中。
她巴上了朝阳公主,赵阔有点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比起男人,朝阳公主显然更爱女子近身,他的容貌又比不上公主府里伺候的那些男子,朝阳公主当然不会多看他。赵阔眼见着不可能把赵瑛挤下去,想通以后也巴结起她来,希望通过赵瑛搭上凌烛那边。
“听说你也是柳平城的,这下正好回乡了。”赵阔跟在人群中乐呵呵对赵瑛道。
赵瑛嗯一声,心乱如麻,面上还带笑没让人看出来。没一会儿那边就有人来传话,说公主请她过去。
赵瑛连忙整理衣裳头发,对镜看看并无不妥后就跳下车,再快跑追上去登上公主鸾驾。
朝阳把人叫来也没别的事,她只是想起了容楚岚。
容楚岚认了个干妹妹,也来了京城。听说姜遗光和她有点联系,赵瑛又和姜遗光是老相识,朝阳本想问问,又觉得没必要,便等人来了以后陪自己说说话。
今日行程还算顺利,早就有人提早去探过路,据说原来在柳平城外的驿站废弃了,还闹鬼,虽然事发后就有人来收过鬼,但难保不会再有,也早早让人来探过。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好是回乡的姜遗光。
姜遗光一是回乡而是探路,拿了一大笔钱也不能风光回去。他在柳平城就是个死人,只能隐姓埋名,戴着斗笠遮挡容貌,远远看着一片废弃的宅子,不知在想什么。
他曾经住的屋子当初没人敢要,后来房契挂在近卫手里一直没卖出去,也没找人来修,一年过去,本就陈旧的屋子更是破败不堪,满是蛛网,周边邻居全都搬走了,放眼望去,荒凉寥落如鬼宅也似。
“公子?”跟来的近卫小声问他。
姜遗光回过神来:“走吧。”
纸钱、纸扎人、金银元宝等各色事物都备好了,马车里装的满满当当,先是去父母墓前,再是老姜头,再又是南夫子和赵夫人,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一处,两块墓碑并排放在一起,坟前还有两盏积了雨水已经脏污了的茶杯。
到南夫子墓前时,既是巧合也是不巧,山那头传来热热闹闹高亢刺耳的唢呐声,爆竹噼里啪啦放得震天响。
白慎远家中祖坟就隔了一座山头,从这边登高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能瞧见那边一条长长的白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时辰到,放鞭炮驱邪祟污秽,设祭坛摆上酒水点心果子敬天地鬼神,再敬逝者,又找个平地就地搭建了台子戏子上去唱戏,那绵长的戏腔远远的传来,哀戚婉转。
不知是谁家也上坟看到了这一幕,惊叹不已,下葬也有这么大排场,要是他也有这么大家业,便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姜遗光只远远地看着那条队伍,目光晦暗不明。近卫怕他一时冲动又想干点坏事。连忙劝他走:“下雨呢,早点回去休息不是更好?”
姜遗光不说话,还在看着。
他很想知道,白家什么时候乱起来。
他在白家做的手脚当然不是放几枚木哨那么简单,后来收手也不完全是为了打消那些人对自己的怀疑。
原来收走的一个大头娃娃的面罩还在他手里。他把那个面罩……套在了白家某个人头上,亲眼看着面罩在眼前如水融化一般消失了,露出那个人熟睡的面孔。
他告诉赵瑛路上要避开这人,尽量不要让他露出真面目来。
队伍里一共两个入镜人,赵瑛自然也会看着另一个,让他不要接近白家人,不要提前把鬼怪收走。
等所有人都到了柳平城,一片坟地中,又有三个入镜人聚在一起……如果这时出事,他们根本来不及向京城求援。
第369章
荒凉寥落的一片郊山, 热热闹闹响起戏乐声,水袖翩飞,孝子孝孙们于祭坛边齐齐大哭,族老与法师主持丧仪, 边上请来的十几个和尚敲木鱼念经。
工匠们找好位置, 叮叮当当开工, 铲子铁锹使得高,泥土飞溅,热火朝天一般。
不仅没有驱散一丁点凄冷, 反而看着更诡异。
自有护军提前静道,让周边看热闹的都走开,姜遗光若不是身边跟着近卫,他又隔得远,也不能待在原地。
越是赶人走, 那些人越好奇。
附近来上香的那些人都隔了一两个山头探头看热闹,后来不知为什么,越看越心里发毛,风一吹细雨一飘, 冷意便从外浸到底, 再顾不得看,赶忙提着篮子慌慌张张就跑了。
这下, 漫山遍野除了枯树荒草,就只剩下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衣人。
他们还在无知无觉地哭送亡者,人和草木都如鬼影, 鬼魅飘摇。
噼里啪啦鞭炮声和刺耳唢呐吵得震天响, 越是响亮越是寂寥。荒山野岭,寂寂密密, 窃窃低吟,极致的热闹更托得细雨冷意让人马上要冻死。
跟着姜遗光的近卫也看出不对劲来了,下意识握紧刀贴近入镜人几步,冷汗涔涔:“……该不会出事吧?”
姜遗光摇摇头:“难说,这里的坟多着呢。白家又本来就出过闹鬼的传闻。”
这下姜遗光也不能走了,近卫道:“既然如此,还要请你留下。”
姜遗光斜睨:“我本就没想走。”
墓地早就选好了,也修的差不多,今天只需下葬。
陛下曾许给白家恩典,要替白大儒以一等公礼修墓,白大儒推拒不肯。看如今情形,应当还是特地从简了,只修一进两院,应有陈设事物也不摆,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会以为埋在此处的不过一普通小官人家。
但……那口棺材不一样。
陛下特许,允白先生用一百年金丝楠木棺。
公主从杏黄色鸾凤主轮车上下来,赵瑛紧跟其后,一众护军护卫,她抬手让军队停下,身边跟着几个随从,穿过白家一众人,来到棺材边。白茫茫荒凄凄一片,唯有她那身杏黄衣裳刺目明亮。
她亲自送棺材到墓坑边,此时乐声、诵经、一众叮当声都静下来,她端着一杯水酒说着什么,说完后,白家人涕泪齐下,齐齐叩拜,再谢陛下和公主恩德。
赵瑛跟在公主身边,目睹那些人叩拜,心里升起一股怪异又兴奋的冲动。她再次看了一眼人群中跪拜的某个人,目光微顿。
姜遗光说的那个人,白老先生第三子的庶四子,刚至弱冠。白家管教子弟极严,每个公子哥儿身边都不许放年轻丫头,只能有书童和婆子。他在白家不大受重视,身边跟着的人少,不会有人发现不对劲。
看过去的一瞬间,那个人似有所感,跪拜着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上。
那个人咧开嘴,缓缓露出一个笑。
赵瑛瞬间头皮发麻,猛地移开眼睛。
那个人……她,她背着光也看清了,他脸上涂得很白很白,两边脸上却涂了一块圆圆的腮红,他甚至梳着童儿鬓,看上去就像个喜庆的童子。
其他人竟也没发现,让他好好地混在了人群中。
公主带着她慢慢走近了……
赵瑛心如擂鼓,借着公主正和白慎远长子交谈的时机往自己爹娘坟头方向望去。
按照约定,姜遗光会在那里。
可是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只能看到漫山遍野开始吐新芽的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
公主又带人走近了……她不得不跟上。
她心跳得很快很快,嘴里发干,手掌心渗出汗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声音。
……会发生什么?
公主……公主不能死,这件事……公主没受伤才好,公主如果有一丁点损伤,他们在场的人都跑不掉……这个东西,它会做什么?
赵瑛还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在看着自己,一刻也没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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