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大师兄也这样吗
明烛突然想起了什么,追出去冲他喊:“老十,让人给我送点伤药来啊!”
沈娣安闻言走得飞快:“自己来拿。”
明烛也不好在小师弟面前抛下大师兄的稳重拔腿去追沈娣安,只好干咳了一声,回头笑吟吟道:“师弟见笑了,这里还缺什么吗?若是来不及可以去师兄院里借。”
周负雪道:“多谢师兄。”
周负雪和明烛说的最多的便是“见过师兄”“多谢师兄”,除此之外很少说其他话,明烛摸着下巴看着小师弟的发旋,不着调地想着:“这样性子的人应该交给易二来带,保证这点沉默寡言能物尽其用,我来带这不是五行犯冲吗?”
明烛不着痕迹感受了一下跪得酸软的膝盖,大概是被跪怕了,不敢再去归宁真人面前讨骂,只好拿出平日里调戏女修的厚脸皮来,眸子弯弯,道:“对了,师兄还不知道你是属何种灵脉呢?我好去藏书楼给你借适合你的入门书籍。”
在明烛看来,半个的孩子乍一来到陌生地方,定然会满心惶恐,只要他适当地释放些善意,铁定能将这浑身是刺的刺猬给掰成软绵绵的兔子。
周负雪原本周遭气质冷淡,仿佛指着他鼻子骂白眼狼他都能彬彬有礼地说上句“多谢师兄”,但是明烛话音刚落,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怒意一闪而过,手中崭新的经书被他攥得死紧,下颌崩成一条凌厉的线,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不劳大师兄费心了。”
明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这掏心窝子的好心怎么被人这么不待见了,不过片刻,就稀里糊涂地被周负雪给送客了。
他站在紧闭的院门,冥思苦想半天都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只好先去沈娣安那儿去拿药。
沈娣安居住的院子中是一片药圃,日照山中的药材大都都是从他这里取的,到了夏日,离老远都能闻到那熏天的草药味。
明烛:“嘶,老十,十哥,十哥!能轻点吗?这是头,不是石头。”
沈娣安将明烛按在凳子上,皱着眉头往他额头上擦药,没好气道:“你也知道疼?怪只怪你自己上赶着作死。”
明烛的眉心红肿一片,哪怕轻微碰一下都钻心的疼,眸中满是水光:“我没有,你不要诬陷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成天想着找茬揍我,嘶,轻一点轻一点,求求你了。”
明烛年纪不大,容貌好看到几近妖异,若是安静端坐着一动不动时简直好看得令人神魂颠倒,不过他一年中几乎没有安静着的时候,成天上蹿下跳,将偌大个日照山搅得鸡飞狗跳,这十年来日照的所有人都受过他的荼毒,根本无人欣赏他那倾城之貌,反而都恨不得把他的那张脸划花。
沈娣安上完药之后将药瓶塞到明烛袖子里,叮嘱了一番,才道:“我还以为你要在周负雪那多待一会,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明烛自己也摸不着头脑,道:“我不知道啊,他就无缘无故把我赶出来了。”
明烛天生有种把人得罪但是从来不自知的本事,沈娣安道:“我看咱们那位小师弟就好相处得很,定然是你乱说话了。”
“瞎说!”明烛一拍桌子,“这回我真的没说什么,我还好心好意地想要给他去藏书楼借书,随口问了句他的灵脉罢了,这也要动怒吗?”
沈娣安闻言,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将明烛看得毛骨悚然,道:“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沈娣安道:“我的亲师兄啊,难道前些天早课小师叔说的话你就着早饭一起吃下肚了吗?”
明烛理直气壮道:“我早课自来都不上的——小师叔说什么了?”
沈娣安叹了一口气:“你就不好奇周负雪为什么姓周吗?”
“他姓周当然是因为他爹姓周啊,这有什么好好奇的?”
沈娣安心想:“大师兄啊,你还真的是个前无古人的花瓶草包啊。”
沈娣安沾了些茶水在紫檀木的桌子上轻轻画了一个简短的纹路,垂着眸压低声音:“降娄国周明重,有呼风唤雨之能,出则必定血雨腥风,就连其他四国都要畏惧他们几分。师兄啊,这三岁孩童都听说过他们的凶名,你别告诉我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明烛虽然满脑草纸,但是对于这种家喻户晓的降娄国周明重还是听说过的。
降娄国周明重,出身王室地位尊崇,德高望重财大气粗,虽说能安安分分当个一掷千金的闲散纨绔,但是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非要一门心思求仙问道,仅仅百年时间,竟然真的让他用钱砸出了个当世大能,算得上是修道界人傻钱多的典型了。
“啊,他是周家的人,不对啊,周家的人为何会来析木国,还拜入了日照山?不是应该被那周明重用钱砸着修炼吗?”
“师父大概和周家人有些渊源。”沈娣安将桌上的周家纹路抹去,“小师叔说周负雪虽然出身嫡系,在家族中却极其不受人待见,能平安长这么大都是老天开眼,据说是师父见他可怜无依,才将他带到了日照来。”
沈娣安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只因……他是个没有灵脉的。”
此言一出,明烛这才恍然。
在周家那样大的世家中,灵脉强弱决定着家族地位如何,在弱肉强食亲情如薄冰的周家,没有灵脉便是罪无可恕。
明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难怪周负雪听到他问自己灵脉时反应这么大了,明烛心很宽,也不是那么记仇,善意地表示自己理解,就勉为其难地原谅身世悲惨的小师弟吧。
周负雪一夜无眠,终于在天亮前勉强睡了半个时辰,醒来之后满头都是冷汗,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周遭陌生的场景,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在周家那暗无天日的破屋中。
他的耳畔依然响着噩梦中的句句辱骂,眼圈发红,近乎凶狠地盯着虚空,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四少爷?他啊,就是个没有灵脉的废物,如果不是家主顾念他的血脉,早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哪里还会……”
“不光是个没灵脉的,怕是脑子也不甚好,那院子里的几个下人经常虐打他,他也忍气吞声没敢对家主说什么,怕他个废物做什么?”
“废物……”
小屋中,半大的孩子听着外面恶意的谩骂,捂着嘴蹲在角落中,眼泪无声落下。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他一惊,胡乱地钻到被子中,小小的身躯微微发抖。
一束光从门缝倾泻而出,孩子近乎贪婪地看着那束难得一见的光芒越来越弱,最后挤成一条微弱的线,缓慢地消散。
周负雪全身一抖,还没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一旁的门就被人一掌推开了,接着一身红衣的明烛轻门熟路地走了进来,少年人的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几乎比他在噩梦中看到的微光还要亮。
明烛大大咧咧地冲进来,十分熟稔地招呼道:“小十三,别睡了,走,师兄带你去上早课去。”
周负雪愕然地看着他,被他这么一吵,周负雪混沌的思绪顿时一五一十地理清,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周家。
明烛看着他呆愣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好玩,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怎么了,睡傻了吗?还记得我是谁吗?”
周负雪梦中所有的憋屈和悲意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宛如烈光的少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神使鬼差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
败絮其中
周负雪要被明烛烦死了。
因为他晨间一时头脑发热抱了明烛一把,和人都自来熟的大师兄顿时将这一抱认成了小狼崽的服软,当即喜笑颜开,抓着周负雪就要出门和沈娣安炫耀。
周负雪冷着脸被他拽着出了闻弦居,一路朝着北边的无咎堂奔去。
明烛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今日是小师叔的早课,怕是去的人很多,要是去得晚就没位置了,对了忘记说了,今天日照的早课是西山北山一起上的,到时候你能看到许多美貌如花的师姐。”
他说着,还暧昧朝着周负雪眨了眨眼睛。
周负雪面无表情,道:“师兄,我才十岁。”
明烛:“唉唏,十岁怎么了,我十岁的时候都会去掀师姐们的裙子了。”
周负雪:“……”
果然是个自小金玉其内败絮其中的草包纨绔。
周负雪在周家就算被虐打个半死时也从未服过软,生平第一次服软就遭受到了这样的□□,深感自己往后定要严于律己,誓死不屈。
大师兄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举动将周负雪影响成了个咬碎牙也要往肚里吞的狠茬,还在洋洋得意,揽着周负雪的肩膀慢悠悠往日照瀑布旁的无咎堂里走。
无咎堂是一间宽阔的木屋,说是木屋,但实际上南北方根本没有墙壁遮挡,门户大开,草帘悬挂半遮半掩,里面放满了长桌长椅,摆放整齐,约摸着能坐下百人有余。
天才刚破晓,无咎堂中已经坐满了人,男女皆有,分作无咎堂两边,中间一条走廊泾渭分明。
穿堂风呼啸而过,将桌上的经书吹得瑟瑟作响。
明烛带着周负雪从前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他一出现,北山的弟子全都一副掉了下巴的模样,一阵嘀嘀咕咕地诧异大师兄竟然亲自来上早课;而西山的女修却都一副羞怯的模样,余光一瞥一瞥地往明烛身上刮,恨不得将他那件薄衫给刮下来。
明烛带着周负雪进来,笑嘻嘻道:“大家晨安啊,许久不见,有没有想师兄我?”
西山的女修看到他笑了,顿时红着脸,蚊子嗡嗡一样:“有……”
而北山的弟子见状立刻忿忿不平,恨不得把自家大师兄打出去。
西山北山相隔一条长长的吊桥,未经允许不可私自越过山门,只有在每七日的小师叔早课时众人才会聚集在一起,年少轻狂的少年们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别看一个个道貌岸然地说是来上早课,实际上眼睛早就往一旁的女修身上瞥到眼抽筋了,目的昭然若揭。
而着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的大师兄一过来就将所有的女修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北山弟子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明烛眯着眼笑,丝毫不管同门师弟的怨气,将周负雪按在了身前:“这是你们十三师弟周……”
他说着一摸下巴,低头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周负雪:“……”
坐在最后一排的沈娣安悄无声息地笑瘫在了桌子上。
“哦哦,想起来了,周负雪。”明烛在周负雪发怒之前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周负雪的名字。
北山的弟子顿时安静了下来,交头接耳地打量着身形瘦弱的周负雪,忌惮、不屑、同情皆有,还有几个窝在一起窃窃私语,甚是吵闹。
周负雪猛地握紧了拳头。
明烛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眼皮掀了掀,道:“吵什么吵,有话就直接说,蚊子一样嗡嗡叫也不嫌烦吗?”
北山的弟子也不怕明烛这个草包大师兄,闻言竟然真的有人站起来,问:“大师兄,听说十三师兄是个没灵脉的,这是真的吗?没灵脉的修道者能修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哄然大笑。
周负雪的指甲都要被他捏得嵌进掌心的肉里了,那些毫不留情的嘲讽恍惚将他从摇摇欲坠的云端上猛地拉扯了下去,失重感让他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众人还在笑,明烛也在跟着笑,只是那双桃花眸却恍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淬着剑光冷冷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