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大师兄也这样吗
他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狼狈地贴在侧脸上,一张脸被冰得苍白,还没一会他已经在轻微发抖了。
浮华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明烛又道:“而且这是小师叔让我阐明自己心中所想的,要找也应该找小师叔啊。”
浮华:“他让你阐明,不是让你胡言乱语的。”
“这算哪门子胡言乱语?”明烛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方才那些谬论到底有哪里叛逆了,“我再举个例子吧,几百年前他们对待成妖魅魉,就像是我们现在对待魔修一样,根本不是为了那冠冕堂皇的为民除害,只是畏惧和忌惮更多罢了。”
明烛说完转身就要走,浮华藏在袖子中的手猛地朝地面击出一阵灵力,巨石上的水瞬间凝成冰晶,将两人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明烛动弹不得,只好无奈道:“你又想如何?”
浮华道:“在你心目中,世间万物向来都是平等的吗,道修和魔修真的没有分别吗?”
明烛大言不惭道:“没有。”
浮华冷冷看着他,不再说话。
明烛想走又走不了,和浮华说话她又完全不理,站了一会就觉得受不住了,这瀑布上方是日照山巅的冰川,虽然是在炎夏,但是从上落下来的水依然裹着严冬的寒气,冻得他嘴唇发青,没一会他就很没骨气地先服软了:“浮、浮华,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师兄现在很冷静了,咱们能不能先、先出去啊。”
浮华看着他这副怂样,虽然知道他只是敷衍地认错,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心软了,她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脚底下寒冰尽褪。
明烛立刻如蒙大赦,几个起跃跳到了岸上,他正要回去换衣服,浮华突然开口:“哥。”
明烛回过了头,看到明浮华白衣尽湿,全身满是水迹站在巨石上,背后是一泻千里如同白绸般的瀑布,看着她整个人恍然和那冰冷的飞烟融为一体。
“什么?”
“那你这些年一直都想着要逃出日照山,是因为你还是觉得不甘吗?”
明烛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岸边,墨发衣摆全都在往下滴水,此时听到这句话,他浑身不受控制的真元外泄,不过瞬间便被他强行收回,身上的水滴在落地后猛然从地底绽放出一朵妖艳的红莲,转瞬即逝。
他俊美到几近不详的脸色依然挂着笑容,懒洋洋地说:“你哥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心大,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甘心。”
浮华走了一步,又道:“那你还想着要报仇吗?”
明烛神色未变,将左手放在眼前,对着手背上一抹红莲状的红痕看了看,淡淡道:“什么报仇?报哪门子仇?浮华啊,从小你总是喜欢想太多,怎么长大了还是这副鬼德行。”
他说完也不再废话,转身就走,背对着明浮华的那张脸上却疏无笑意,冷漠得如同山巅冰雪。
明浮华站在巨石上,任由水打在身上,她看着那抹红影越走越快,最后转瞬消失在了拐角处。
明烛折回了无咎堂,在一种弟子的嬉笑声中面不改色地将周负雪接走,顺便收了几个西山女修的香囊,嬉皮笑脸地和几个小姐姐腻歪了半天才出了无咎堂。
周负雪虽然还是不太待见此人,但是今早明烛为他解围,他也不好甩人脸色,只好面有菜色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将几位师姐逗得开怀。
两人终于走出了无咎堂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周负雪这才来得及和明烛说上一句话:“师兄衣服是怎么回事?”
明烛:“哦,和你浮华师姐赏瀑布时离得太近沾了一身水,不碍事的,唔,对了,我先回去换身衣服,等会师兄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
周负雪这下有些诧异了,没想到这看起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师兄竟然还懂厨艺,当即对之前还在骂大师兄一事无成的自己示以强烈的谴责,深觉自己还是修为不够心志不坚,怎能以貌取人。
周负雪回闻弦居换下了学堂服,正打算去不知雅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身着黑衫的少年正从香樟林外匆匆而来,看来是打算去找大师兄。
周负雪记性不错,想起来这个少年似乎是今日早课时坐在角落里低头不语的入门弟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师兄了。
不知雅院门大开,一股黑烟从中飘来,带着些呛鼻的味道,差点将打算进门的黑衫少年给熏得退出去。
周负雪刚好也走到门口,黑衫少年偏着头瞧了他一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似乎淬着冰,上面恍惚写着“老子脾气不好别来招惹我”一行大字。
长生灯烛
周负雪微微躬身,道:“见过师兄。”
少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随意一点头,也不理他,身形一晃躲着那缕黑烟进了不知雅,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大师兄的声音:“老九,今儿刮了什么妖风,怎么把你从院子里刮出来了?你那什么‘空穴不来风’研究好了吗?”
周负雪迟疑片刻才抬步走了进去。
明烛的不知雅和闻弦居的格局没多少差别,偌大个院子中除了青石板的路,周遭的地面上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懒得打扫,凌乱又清幽。
明烛正站在房屋延伸而出的长廊亭中,微仰着头挂风铃,九师兄坐没坐相地倚在一旁的小案上,十分不耐烦地听着大师兄喋喋不休,手中捏着个空杯子来回地看,仿佛在思忖着要不要把杯子砸在大师兄那欠揍的后脑勺上。
明烛将那几个风铃挂好,一转身看到了周负雪,连忙朝他招招手,道:“来来来,坐这儿,饭等会就好。”
周负雪“嗯”了一声,听话落座,而九师兄似乎皱了皱眉,十分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眼中的厌恶简直要呼之欲出了。
周负雪:“……”
周负雪看了看自己打理整齐的衣衫,又看了看九师兄蓬头垢面的德行,一时间不知道这师兄到底在嫌弃自己什么,干净吗?
明烛没察觉出两人的暗潮翻涌,一撩衣摆坐了下来,道:“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九师兄陆青空没说话,将袖子中两块铁片放在桌子上,铁片上符文微晃,接着凭空传来一串声音。
“……在我看来,那些有着呼风唤雨只能的妖类指不定就是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罪名才被人类追杀乃至灭绝……”
明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后面他才意识到这番话正是自己在早课上侃侃而谈的胡言乱语,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伸出手将那两片铁片拨乱,义正言辞道:“九哥,有事您说话,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你做成。”
周负雪:“……”
他在一旁围观了大师兄理直气壮口出怂言的全程,只恨不得替他脸红一番。
陆青空也不废话,道:“此番百剑山,我要去。”
日照山每隔两年便会由掌教指派人前去剑峰自行寻找属于自己的兵器,而兵器认主后在修为结丹后会形成器灵追随主人前后,直至死亡再重回剑冢,而陆青空在日照山已经十年了,因为修为不够,还从未被准许过去百剑山。
明烛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你修为太低,前些年老五带人去百剑山的时候师父都没让你跟随着前去,这一回又偏偏是我随行,师父就更不可能把你放心交给我了,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陆青空冷笑一声,将那铁片收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就拿着拢音阵去询问他老人家看看到底行不行吧。”
明烛:“……”
明烛虽然为日照首徒,但是气性却连个外门弟子都不如,他愣了半天,才像个被逼迫接客的花魁一样欲拒还迎地哼唧道:“那、那我和师父好好说说吧。”
陆青空是个直截了当的性子,目的达成直接起身就要走。
明烛:“哎哎,我都答应了,你把拢音阵给我啊。”
陆青空道:“事成之后,我自当会将阵法摧毁。”
陆青空虽然手段不太入流,但是说话一向算话,明烛松了一口气,余光扫到了厨房,也不记仇,立刻热情地招呼道:“那你来都来了,就别回去了,和师兄一起吃顿饭吧,我亲自下厨的。”
陆青空听闻吃饭似乎很想留下,不过一听到最后一句话立刻像兔子一样跑得飞快,转瞬就消失了。
明烛嘀咕道:“真是没眼力劲,每次都跑这么快。”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周负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大师兄满脸兴奋地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之后,周负雪满脸冷漠,心道:“我要把我方才那句话收回来,大师兄果然只有脸能看。”
明烛连烧了好几个菜全都是一团污黑,他自己或许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好从后院摘了几个桃子,和周负雪一人一个分了吃。
周负雪看着那满是水珠的桃子,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
明烛许是习惯了,将桃子三下两下啃完了,道:“我先去换身衣裳,等会带你去长生殿点灯。”
周负雪心道:“大白天的为何要点灯?大师兄病又犯了?”
明烛说完,直接捞起周负雪干干净净的衣袖,将手上的桃汁全都蹭在了上面,心满意足地进门换衣服了。
周负雪:“……”
他虽然性子凉薄无情,但恩怨分明,因自小受尽苦难,哪怕一点善意都能让他不计前嫌,涌泉相报。
今早明烛为他解围的事周负雪记在心里,每当明烛惹怒了他时,他总会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编排一遍,安慰自己:“他还是对你不错的,不必为这点小事动怒。”
但是自我安慰是一回事,他还是很小心眼地将明烛把他袖子当抹布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中,心道:“替我解围这件事情就稍稍抵消一部分把我当抹布的气愤吧。”
这样一抵消,他心里顿时轻快了不少。
不过按照大师兄那样的作死法,帮忙解围这件事情恐怕很快会被周负雪一点点地抵消完。
片刻之后,明烛换好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平日里总是一身烈焰般的红衣招摇过市,哪里人多往哪里钻,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瞧道他那抹灼眼的身影,今天不知道怎么着,他竟然舍得将那妖艳的红衫换下,规规矩矩换上了蓝白相间的日照山服,安安静静站着时竟然真有种名门正派大师兄的沉稳风范。
沉稳的大师兄说:“哎!我突然记起来长生殿隔壁正是你五师兄的住处,他现在在闭关,咱们去他那偷点东西吃吧。”
周负雪:“……”
长生殿在是伫立在日照山最北的一座巍峨高楼,因为背靠山壁,山顶的寒气和清泉顺势而下,在长廊的飞檐上结成一根根细长的冰柱,一片冰晶覆盖,着实壮观。
明烛长长的衣摆拖曳在结满冰霜的台阶上,带着周负雪一步步走进那被冰霜覆盖的高楼,两人将地面薄薄的冰块踩得一片粉碎,很快便被那仿佛有人牵引的白雾再次冻实成一朵破碎的冰花。
高楼入口处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了长生殿三字,一旁还落了个一行小字的款,细细看去赫然是明烛的名字。
周负雪眼尖地看到,有些愕然地看着前方笔直修长的身影,他似乎想要问什么,前方的明烛却陡然停下脚步,伸手将面前巨大的雕花门推开。
门许是年久失修,发出了一声沧桑的“吱呀”声,接着一道道微暖的橙光缓慢映入眼帘,与此同时,一股仿佛从地狱黄泉飘来的寒气顺势溢了出来,不详的气息令人浑身发寒。
周负雪还是太过年轻,被这股气息逼得本能后退了一步,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