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大师兄也这样吗
明烛无辜地眨眨眼,道:“不是,我是想说,小师叔,您的影子掉了。”
归何:“……”
明烛手中捏着一个漆黑半人状的影子,那影子还在活蹦乱跳嘀嘀咕咕不知所云,明烛胆子也大,看到在地上跳跃的影子没有丝毫的惧怕和诧异,就像是捉到了一只虫子,眸子中满是好奇。
归何的脸色瞬间苍白,一低头看向他的脚下,那里早已没了影子。
不得好死
归何身体僵在原地,对上明烛的视线,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下一瞬,一个白影从大殿中窜了出来,归宁真人直接闪身落在明烛面前,衣袍翻飞,在随风飘着的衣袖还未垂落时,便势如破竹般在明烛眉心一点,直接将明烛的神魂瞬间封住,眸子也跟着失去光彩。
归何小师叔这才僵硬地走了几步,从一动不动的明烛手中将那活蹦乱跳的影子抽出来,哆嗦着踩在脚下,影子很这才安分下来。
归何的声音微微颤抖:“师、师兄?”
归宁真人满脸漠然,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宛如冰雕的明烛,低声道:“‘影子’已经不管用了,我必须要找来镇灵灯为你续命。”
归何:“可是那镇灵灯不是消泯于世了吗?”
“不,我前些日子听说长夜山庄曾误入过一方秘境,在里面看到过镇灵灯,我打算过段时间将日照山交给你,孤身前去。”
归何一惊:“师兄不可,但凡是秘境,那必定是极其凶险之所,饶是你能力通天也不一定能从秘境中逃脱……”
归宁真人脸上带着些不耐烦:“你怎么还是这般优柔寡断,我听闻你每日清晨在长生殿中念着什么劳什子‘不破不立,穷则思变’的经书,怎么到了眼前事你就想不到呢?那些经书都被你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废物东西,怪不得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归何苍白的脸更加难看了,连忙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归宁真人平日里很少动怒,一旦发火必定是无差别攻击的,骂得归何泫然欲泣,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了。
归宁真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明烛,冷冷道:“我可不像他那个废物爹,连自己想要守护的人都护不住。”
归何慢慢抬起头,眸子含着波光看着归宁:“师兄?”
归宁真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难得地伸出手摸了摸归何的头,道:“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再死一次了,放心吧,有师兄在。”
归何呼吸一窒,归宁真人大概是头回说如此露骨的话,白皙的脸色浮现一抹飞红,留下一句“快些回去,不要在日下久留”,身体就如同荧光般消散在了原地,而在一旁僵成石头的明烛也在缓慢恢复神智。
归何一直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叹息一口气,撑着伞缓慢离开。
明烛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手还在微抬着保持着捏着什么东西的姿势,不过掌心却是空荡一片,周遭也空无一人。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撩撩额前碎发,嘀咕道:“我跪太久出现幻觉了?”
他看着掌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影子剧烈扭动的触感,难道这也是幻觉吗?
明烛自来心宽,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事情他也懒得去向,继续在烈日下挺直腰规规矩矩跪着。
午饭的时候,沈娣安拎了个食盒过来闻弦居,顺势瞥了一眼对面的不知雅,看到房门紧闭就知道那大师兄还在殿外罚跪。
他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打算给周负雪送完饭之后就转道去落井下石一番。
周负雪虽说只跪了一下,但是那能冻烂骨肉的冰水还是将他的膝盖侵蚀的一片血肉模糊,被明烛手残地包扎一番,只能僵硬地坐在床沿,哪里都不能去。
好在他素来喜静,不像其他人那般跳脱,随便拿来一本经书也能让他看上一整天。
沈娣安推门而入,和周负雪随意打了声招呼,便把两层的食盒放在桌子上,道:“大师兄让我来给你送饭,吃些吧——你膝盖真没事儿吧?”
周负雪彬彬有礼地弯腰道了谢,淡淡道:“无事,已经不疼了。”
沈娣安笑道:“什么时候咱们大师兄能学学你这样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本事就好了,你都不知道,每次他一受伤,哪怕他擦破一点皮,都要嚎得整个日照山人尽皆知,上药的时候扑腾得要死要活,按都按不住,就像是别人要把他活剐了一样。”
周负雪听到他说起明烛,这才想起来:“大师兄还没回来吗?”
沈娣安:“哈哈哈是啊是啊,我看他今天要被罚到深更半夜才能回来了,活该!”
周负雪:“……”
周负雪很想知道这二位到底有什么恩怨,才能让沈娣安如此敌视明烛。
沈娣安正赶着去看明烛笑话,没说几句话便起身,叮嘱道:“饭记得趁热吃,不要随意走动,有什么事情唤外面的道童来做便好,我先走了。”
周负雪不便起身,只好弯了弯腰将沈娣安送走。
果然如同沈娣安说的,一直到了日落,对面的不知雅才缓慢点起了灯,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明烛的嘀咕声。
周负雪修养了一天,双腿勉强能走路,他有些不放心想要过去看看,马上要走出院门口了,他突然转念一想:“十师兄都说他罚跪是常事了,我瞎操心做什么?大师兄那个让人糟心的烂性子,指不定根本不领情。”
他这样想着,又从院门口折了回去,还没走两步,对面院子就清晰地传来了人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巨响。
周负雪再次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道:“他……他之前为我解围,我只是去看一看,没事了我就回来。”
看来明烛替他解围这件事情怕不是要被他拿出来抵消各种事情,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抵完。
他拖着伤腿一步步蹭到了不知雅,院子里一片凌乱,看地上的脚印似乎还有人滑到的痕迹,周负雪越看越心惊,等走到了明烛房间门口,那之前竖立长廊中的木架子被人蹭倒,散落了一地的木楔。
周负雪看这一地的狼藉,心道大师兄这是罚跪还是发疯,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试探道:“师兄,你睡下了吗?”
房间里点着豆大的烛光,门也是半掩着,被周负雪敲了两下,顿时“吱呀”一声敞开了半扇门,露出了更加凌乱的内室。
周负雪自小受人欺压,虽说身份尊贵但从骨子里就有些自卑,就算门打开了他也不敢随意踏足别人的领地,只好站在外面再次小声道:“大师兄?”
里面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窗外的蝉叫虫鸣,不过很快,一阵窸窸窣窣衣衫摩擦的声音便从中传来,明烛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小十三吗?快进来,来得正好。”
周负雪愣了一下,才推开了另外半扇门,缓慢走了进去。
不过刚一进去,才发现整个房间他根本就没有地方落脚。
也不知道这个奇葩的大师兄是怎么弄得,房间的地上散落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经书、笔墨、香囊、衣服什么都有——周负雪还眼尖地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枕头。
一向爱整洁的周负雪顿时眼前一黑,直言道:“师兄,您这是狗窝吗?”
明烛还振振有词道:“我这只是物尽其用罢了,地上那么空,多放点东西不会浪费地方。”
周负雪险些翻他白眼,他视线一扫,便看到明烛整个人躺在那杂乱的东西中,发髻上还斜斜插了一根毛笔,狼狈极了。
明烛笑吟吟地对着他打招呼:“师弟,快来帮师兄一下,它压到我的腿了。”
周负雪:“……”
半个木架子整个砸在明烛的小腿上,明烛使劲全身力气都没办法挪开,只好躺在地上装死,等着周负雪来解救他。
周负雪自己也是个伤号,但是看到明烛这副没用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上前,用力将那木架挪开。
明烛一得自由后,直接曲起小腿轻轻地抱住,他脸上全都是冷汗,浑身都在哆嗦:“谢……谢谢师弟啊,救了我一条狗命,明天早上我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
周负雪实在是不明白他这种自嘲的说话方式到底是跟谁学的,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他自己都不待见自己,我瞎操什么心。”
周负雪冷声道:“师兄还是好好养伤吧,不必操劳,我先回去了。”
明烛“嗯”了一声,侧着身将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看样子似乎就要在地上睡一夜。
周负雪有些诧异:“你不去床上睡吗?”
明烛“嘶嘶”两声,道:“我腿……腿抽筋了,不能动。”
周负雪:“……”
周负雪有心想把他弄上去,但是自己的腿都没怎么利索,实在不好折腾,只好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到周负雪的脚步从院子中一消失,地上侧躺着的明烛似乎隐忍到了极致,猛地伸出手在坚硬的地上捶了一下,牙关被他咬得死紧,缓慢从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长发凌乱铺在地上,遮挡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若是细细看去便能发现此时他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似的,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明……”他的手捶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将坚硬的石头直接龟裂成了一道道裂缝,他从喉咙中压低声音发出一声凛然的怒喝,因为太过艰难,竟然带着些呜咽,“明昭,我终有一日,会让你……”
他话说到一半,手背上那如同烈火般的红莲痕迹瞬间发出一阵微弱的光亮,接着像是根根细线般猛然蔓延明烛全身。
他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只是下一瞬便被他强行压在了喉中。
“……让你不得好死!”
欲速不达
翌日,明烛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他在地上躺了一夜,浑身酸痛,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含糊道:“谁啊?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周负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槛外,穿戴整齐,淡淡地看着他:“师兄,要去上早课了。”
明烛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被人吵醒还是有些不耐烦的:“什么早课?我从来不上早课的,你自己去上吧,我困死了。”
他说着,手脚并用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钻出来,艰难地往床上爬去。
周负雪面不改色:“师兄这般浑浑噩噩地度日,日后要如何接管掌教之位将日照山发扬光大?”
明烛哀嚎一声抱住了头,在乱糟糟的床上滚了滚:“师弟啊,算师兄求你了,别念叨了,谁爱当那什么劳什子掌教谁就去当,我保证对他感恩戴德恭恭敬敬迎他上位。”
周负雪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拉他一起去上早课:“作为日照山大师兄,你不可这般碌碌无为,若是以后出门,你让五洲人如何看待日照?”
明烛抱着被子又滚了滚,大声道:“来人啊!快帮我把这只蚊子轰出去!烦死人了!”
周蚊子嗡嗡嗡,嗡了一刻钟,终于把明烛从床上嗡了下来。
明烛面如金纸,捂着肚子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将半个身子压在周负雪身上,恹恹道:“走吧,上早课去——小王八蛋,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周负雪见他终于起了,微微挑眉:“你把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吗?”
明烛身上还穿着昨天去长生殿的日照衫,他跪了一整天,再加上昨晚在地上滚了半天,早就皱巴巴成一团,着实不修边幅,反正一向爱整洁的周负雪是看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