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边开客栈
整理好了录死簿以后,白辞便发现柏溪不在客栈内,心里便也明白他又去了后院的屋顶,也不多说,取出柏溪不在时,他去人间买的佳酿,直奔后院屋顶而去。
柏溪一袭红衣,裳摆随风飘荡,他躺在屋顶上,双臂枕着头,便是一瞬不瞬的望着那浩瀚苍穹。
白辞跃身而起落在柏溪的身边,伸手将酒递了过去:“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柏溪望了一眼白辞,随即起身坐着,结果白辞手中的酒坛起了盖子,昂首便往往嘴里灌。
白辞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将酒全部饮尽,就将酒坛扔到地上摔的细碎,这才心满意足的抹过唇边留下的酒渍,也顾不得衣衫上被酒湿了一片,只是含笑望着白辞:
“我突然想做人了。”
“为何?”白辞柔声询问。
“三秋等了十年,终于与王见兮再见,许下了来世再见的约定,可我呢,就这样等了五百年……”柏溪眼中满是疲惫,他爬起来站在屋顶上:
“我没有魂魄,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是怕与他错过才做了这摆渡人,怕错过他的每一世,可到头来,他却依旧无影无踪。”
“阿溪……”白辞轻唤一声,柏溪便立时蹲了下来,将脑袋埋在了双臂之间,许久后,才仰起脸看着白辞,指了指眉心的印记道:
“胎记,是与人有约,胎记未散,便是约定为完成,长风的后腰也有这花的,会不会他是已经完成了跟我的约定,所以胎记消失不见了,我才找不到他。”
白辞望着柏溪那双含泪的双眸,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忍,伸手将柏溪拽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抱着:“不要再去想那些了好不好?”
“不好!”柏溪挣扎着,将白辞用力推开,热泪也滚落了眼眶,他稳了稳语气,缓缓道:
“他们是父亲欠下赌债的赌坊差来的人,我被他们困了起来,送进了小倌馆里,说是能够买一个好价钱,他们冲过来撕扯我的衣服,我挣扎着,喊着,充满了绝望,是长风救了我,将我救出了赌坊。
可第二天醒来时他便不见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是因为杀人才逃跑了,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赌坊的人追来时,我跑啊,逃啊,最后跌落山崖……如果他真的觉得是我连累了他,我跟他道歉。
所以我从未想过别的……但是他一直不肯出现,饶是我找了五百年,他也不肯出现,就算我死了,他正值壮年,最起码也能再活四五十年,可我不仅找不到他,就连生死簿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聂长风……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他故意躲着我,他能不能出来跟我说说清楚啊。”
第28章 行尸村[1]
五百年来, 白辞第一次听柏溪说出他的身世。
五百年前, 也是白辞前去引渡柏溪的魂魄, 却被他苦苦哀求不要带他去冥府,他想找一个人,他还不能喝孟婆汤, 不能过奈何桥,不能投胎……
白辞心软了,饶是做了千年的摆渡人,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他, 对于柏溪的苦苦哀求, 他终是硬不下心肠, 最后, 推荐柏溪做了摆渡人。
丙级摆渡人是最苦的, 名义上是乙级摆渡人的助手, 可更多的却是作为炮灰, 乙级摆渡人摆不平的厉鬼恶魂,便由丙级摆渡人去断后, 好让乙级摆渡人顺利脱身。
所以要成为摆渡人很容易,可要成为甲级摆渡人却是难上加难。
柏溪天资平平,总是搞的自己一身伤,然而却总是出乎意料的活下来,饶是伤的再重,他也能恢复的极快,成长的极快, 所以他的法力也是匀速累积,格外浑厚。
他总是吊儿郎当的一副样子,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就算被贬也觉得无所谓。
白辞现在似乎才明白为何柏溪嗜酒如命,酒囊从不离身。
白辞伸手拂去柏溪脸上的泪痕,心疼的再次将他拥入怀中,轻抚过他的黑发:“都过去了,一定会找到他的。
“白辞哥哥,我哭一下就会没事的,你不许笑话我。”柏溪拽紧了白辞的衣袖,颤抖着声音说道。
白辞轻应一声,轻抚着柏溪的背脊以作安慰,周围的空气渐渐湿润,虽听不见柏溪的哭声,可白辞从他这略微颤抖的身体便能知道他哭的又多伤心。
只是为了维持最后的自尊而不肯放出声来。
“出事了。”倾玉的声音在前厅响起。
柏溪连忙从白辞的怀中爬出来,与之相视一眼,也顾不得此前是什么在做什么,此刻听见倾玉的惊呼,他们也只能跃身飞下房顶,快步跑去前厅。
“怎么了?”柏溪连忙问道。
倾玉看着柏溪那通红的双眼,与急促呼吸时起伏不定的胸口,又看了看一旁的白辞,不由小心翼翼道:“白辞哥哥你给人亲哭了?”
“瞎说什么呢。”柏溪连忙有些尴尬的辩解道。
一旁的白辞却是勾唇一笑,点点头:“你柏溪哥哥不愿意,所以哭了。”
“你也不知道轻点。”倾玉低头笑了笑,在柏溪的眼刀还没飞过来之前,连忙指着客栈正对着大门的那道墙壁,一本正经道:
“以往那墙上出现名字后,魂魄总会自己出现在客栈里,而且最多的一次也就三四个人的名字,方才我分明就瞧见那墙上的名字出现了很多,可随后便立时消失不见了。”
“一旦出现了名字,这些人便是必死无疑,可又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柏溪眉头轻蹙,也有些疑惑的望着那面墙,随后才望向白辞:
“白辞哥哥,生死簿你瞧瞧,有没有出现谁的名字?”
白辞点头,随即拿出了生死簿,然而却依旧没有出现谁的名字,空空如也。
“莫不是这墙,出问题了?”柏溪满是疑惑的望着那显示名字的墙壁,又凑近仔细的查探一番,却又发现不了丝毫的问题,不免愈发的疑惑了。
“不如我会酆都城,将此事禀报十殿阎罗,看看他们有什么处置。”白辞连忙说道。
柏溪与倾玉向他投去了目光,随即点点头,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倾玉这才扬起笑脸凑到柏溪的面前:“方才,他真亲你了?”
“听你胡说。”柏溪伸出食指将面前的倾玉推开,走到客栈门口望着外头渐明的天,脸色愈发的凝重。
倾玉望着柏溪那略带颓丧的背影,不禁有些心疼,连忙走近道:“我胡说我胡说,白辞哥哥本来就不是那种轻薄的人嘛,别生气了。”
“没生气,我只是在想,此事怕是不简单啊。”柏溪悠悠的开口,随即侧眸望着身边的倾玉:“出现如此多的魂魄名字,必定是遇上了灾难,可这立时名字又消失了,只怕……”
“只怕是有邪魔作祟?将这些魂魄都捕了去?”倾玉立时瞪大了双眼,惊讶的对上柏溪的双眸。
柏溪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并未回应,却是沉静的可怕。
客栈外头的天色愈发的明亮了,街市也渐渐喧嚣热闹起来,黄泉客栈建在黄泉入口,这外头连接的便是人间的街市。
凡人窥探不到冥府的秘密,可摆渡人却能站在客栈里将一切人间美景尽收眼底。
白辞回来时脸色凝重,也将在酆都城所听到的事讲与了倾玉与柏溪听,昨夜那蹊跷之事并未是客栈的错觉,就连冥府中的生死簿也出现了错误,而那些名字皆出自北方一个名为折柳村的地方。
“所有十殿阎罗有什么吩咐啊?”倾玉连忙问道。
“阎罗已经诏回了乙级摆渡人鹿遥,他们打算让鹿遥与阿溪一道前去折柳村查探。”白辞担忧的望着柏溪:“此事事关重大,若你不愿意去……”
“没事,我去,毕竟和鹿遥合作过,他能力还是有的,再加上这两年的历练,只怕法力愈发的长进了,放心吧。”柏溪笑着回答道。
不过话音刚落,这身着黑色圆领袍的鹿遥便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他脸上也添了两道新伤,双手也满是伤口,渗着血,他却全然不顾,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镇魂袋。
鹿遥在门口站立片刻,随即走进伸手将镇魂袋交到白辞的面前:“全在这儿了。”
“阎罗大人的诏令可有收到了?”白辞接过镇魂袋垫了垫,连忙问道。
鹿遥没有答话,只是侧眸瞧了一眼柏溪,小心翼翼的将受伤的双手藏在了身后,这才点了点头。
“只是你受了伤,还是别去了,我替你去吧。”白辞瞧着鹿遥的模样,连忙提议,却不想被鹿遥矢口拒绝:
“不劳烦白辞大人代替,我可以的。”
见着鹿遥的态度如此坚决,白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拿着鹿遥带回来的魂魄,有些担忧的望了柏溪一眼,这才转身走回了后院。
“走吧。”鹿遥冷声说道,转身便往客栈外头走去。
“走什么走。”柏溪一把拽住鹿遥的手臂,拽着他往二楼走去。
“做什么。”鹿遥有些扭捏的顿了顿脚步,可柏溪却只是瞪了他一眼,他便立马规规矩矩的跟在了柏溪的身后:“你想做什么。”
“疗伤。”柏溪态度坚决,根本不给鹿遥解释的机会,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屋中仅有一方床榻,柏溪将鹿遥推进了屋中,径直便往柜子边走去,只留下鹿遥一个人局促的站在屋中,眼睛也不知道望向何处,手脚都没处放,只是局促的站着。
“坐到榻上去。”柏溪吩咐道。
鹿遥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坚决的柏溪,这才轻咳一声,腿脚不听使唤的走到榻上盘腿坐下。
鹿遥用余光瞧了瞧这屋中的陈设,红褐色的柜子和榻,再有就是一方圆桌,摆着几只茶杯,简单的很,根本没什么值得他去多打量的。
却因为这是柏溪的房间,故而这鹿遥有些心慌意乱。
“衣服脱了?”柏溪在他身后坐下,再次吩咐道。
“啊?”鹿遥有些不解的回头。
“我要检查你身上是否有伤,好给你上药。”柏溪晃了晃手中的两支小瓷瓶,无奈的说道。
鹿遥轻咳一声,带着发抖的双手解开了腰带,脱掉了上衣,露出了结实的脊背。
柏溪望着那光洁的背部,没有瞧见胎记,倒是瞧见了鹿遥肩头的三道爪伤,伤口青紫,还有些深。
柏溪开了瓷瓶,将药粉轻轻的洒在鹿遥的患处,直疼的鹿遥倒吸凉气,不过片刻,原本的患处便愈合如初,不仅瞧不见伤口,还一点也不疼。
“不疼了。”鹿遥喃喃。
“那当然了,这是白辞哥哥给我,专治被厉鬼恶魂所伤。”柏溪得意一笑,让鹿遥转了过来,替他擦拭着脸上的伤痕:“这一次的任务比之前的都要危险,你若是不将伤治好,只怕到时候又得我救你。”
“不会,以后我救你。”鹿遥连忙解释着。
“成。”柏溪想也没想的便答应了,见着他脸上的伤好了,便执起他的手,给他的手背撒上药粉。
柏溪的手指纤细,即便是拿剑,也不像一般糙汉子的手掌,粗糙扎人,就连手指也格外的粗。
自若水镇一行后,鹿遥便对柏溪不一样了,他会光明正大的望着柏溪,也会找机会跟柏溪相处,此前在孟婆庄时,听见常曦说了两句柏溪的坏话,他愣是二话没说便冲上去给人一顿揍。
若不是孟婆力气大,将他二人拉开,只怕当晚给那些魂魄喝的孟婆汤中,必定会多一味材料。
“你信不信我。”鹿遥双眸凝视着柏溪认真撒药的模样,小声问道。
“信你。”柏溪望了他一脸,略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