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边开客栈
东华帝君叹息一声:“从前你以一己之力封印了魔君,虽然你不曾说,可我还是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你又在雷泽池受了两百年的鞭刑,而今雷泽池再次异动,我担心你吃不消。”
冥君乖顺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过阿兄,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当初无妄天一战后,我被一个凡人所救。”
东华帝君抬手执起面前的茶盏,却听得冥君这么一句,手上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的恢复如常,抬眸望着冥君:
“嗯?怎么了?”
“我因着去雷泽池受刑,不曾与他赴来世之约,却不曾想,他竟做了这冥府的摆渡人,算起来,还是在我去受刑以后呢,你说巧不巧。”冥君这一提及心中所念之人,就连眼神都格外的柔和。
倒是东华帝君,小心的再将茶盏搁在小几上:“哦?是么。”
“我错过了他五百年,未能护他周全,故此在冥府之中,我还想护着他,所以此番雷泽池异动,我也会想个万全之策,不叫自己受伤就是了。”冥君执壶,再为东华帝君斟茶,也将方才东华帝君那一瞬的惊诧应在了心里,存了疑虑。
为何提到柏溪时,东华帝君的神色会有所动容,难道说柏溪要等的人会是历劫的东华帝君?
或者洛风说的聂长风灰飞烟灭是假的?
“阿兄,我有一事想问,你上一次历劫是多久时间?”冥君神色微敛,认真问道。
东华帝君抬眸与冥君相视一眼,片刻才道:“大概是千多年前了,怎么了?”
冥君将茶壶搁下,心中却实在有些不信,但是东华帝君不肯言明,他也不好再问,便道:“既是如此,阿兄,我有一事求你。”
“难得,冥府帝君还有有求于人的一天?”东华帝君的唇角总算是有了一丝笑意,示意冥君开口。
冥君颔首,沉吟片刻,便将自己的要求说给了东华帝君听,只是在东华帝君听后,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即便如此,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此事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若是能叫他放下执念,也算是功德一件,倒是你,你是冥府帝君,万不可动别的心思。”
冥君对上东华帝君的双眸,凝望片刻,遂点了点头。
黄泉客栈这两日,柏溪便给倾玉讲述着小白虫子化蛟龙的事,也一并告诉他雪牙是万妖岭妖王的事了。
只是一提起雪牙,这柏溪的心里总是有些难受,说不清道不明,总觉得心口处慌张极了,似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一般。
只是他话音刚落,客栈大门便出现了波动,身形微颤的鹿遥跌进客栈大堂,摔在了地上。
柏溪与倾玉连忙惊讶的起身朝着鹿遥跑了过去,他身上的圆领袍遍布撕痕,侵染着血迹,脸上也是再添了两道伤痕,流下的血染红了半张脸。
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却依旧抬起头,用沾了血的手,将镇魂袋递了上来:“柏……柏溪大人……”
“鹿遥,鹿遥。”柏溪看着他那双触目惊心的手,却死死地握紧了那支镇魂袋,连忙唤着他。
“这是……我摆渡的……魂魄,我……可以……保护你了。”鹿遥眼神涣散,带血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随后却晕倒在了柏溪的怀里。
柏溪将他手中的镇魂袋交到倾玉的手中,连忙抱着鹿遥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看着鹿遥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柏溪只觉得头皮发麻,那从头到脚几乎是遍布伤痕,翻开的皮肉因为使用法力而止住了出血。
唯有他腰间的那枚象征着摆渡人等级的玉佩,在沾了血以后,变得殷红无比,莹润剔透。
柏溪运住了功夫为鹿遥疗伤,因着此前白辞送来的药粉已经所剩无几,所以此番疗伤,柏溪也是费了一番心力。
疗伤后的柏溪满头大汗,身体也有些虚乏,但是瞧着鹿遥转来的脸色,柏溪也是松了一口气,替他换下了带血的衣裳后,便走出了房间的门。
“柏溪哥哥,那孩子怎么样了?”倾玉在楼梯口焦急的等候着。
柏溪点点头:“伤势稳住了,好生调养便没事了,他摆渡的魂魄呢?”
“放心吧,已经让何求哥哥他带走了,只是……”倾玉瞧着柏溪那疲累的脸色,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柏溪好奇的问道。
“他所摆渡的魂魄,是近两百年来,乙级摆渡人都望而却步的魂魄。”倾玉望着柏溪的双眸,轻声说道。
“什么?”柏溪有些惊讶。
“在封疆城外十五里,两百年前经历过一场战争,驻扎着那里的一支军队被对方将领算计,因着山谷的地势,被一把火将军营烧了个干净。”倾玉一脸凝重的望着柏溪,认真的介绍道。
“然后呢?”柏溪经不住问道。
“然后,这山谷里每到夜晚,便会响起战鼓声,马蹄声,与惨叫声,因为死亡的人数过多,那里的怨气也是极重,这两百年来,不少的乙级摆渡人都会去摆渡那里的魂魄,可最后,都会被那里的魂魄所伤。”倾玉叹息一声,有些担忧的望着柏溪房间里睡着的鹿遥。
“那些都是习武之人,变作鬼魂之后,加之此前的怨气,便是谁都不敢靠近的恶鬼凶煞。”柏溪也反应了过来,倾玉点点头:
“何求哥哥说,他也没想到鹿遥敢一个人去摆渡封疆城那里的魂魄,还是一只没少,全带了回来,这样的功德,怕是也该升为甲级摆渡人了。”倾玉总算松了一口气,略微叹息一声。
“可那一身的伤,倒是宁愿他不这么快升级。”柏溪无奈的叹息:“他这样莽撞,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总的来说,鹿遥也算是咱们冥府是奇迹了,八十年升乙级,用了十年升上甲级,这速度……”倾玉竖起了拇指,瞧着柏溪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连忙搀扶着他道大厅中的椅子上坐下。
却不想这刚刚坐下休息了片刻,这后院的黄泉之门便有了响动,倾玉连忙抬首,瞧着从后院走上来一人,只是那人非冥府中人,便有些惊讶:
“你是谁,怎么从黄泉过来的。”
“阿溪。”那人轻唤了一声,语气也有些淡漠。
可听在柏溪的耳朵里却是犹如惊天炸雷一般,惊喜的朝他投去了目光。
浅紫的衣裳格外飘逸,黑发垂在身后,绾起的头发上斜着一支银簪,他目光清冷,却是与柏溪四目相对,也朝他伸了手:“阿溪,过来。”
“长……长风?”柏溪不可置信的呢喃,也顾不得此刻虚弱的身体,连忙撇开倾玉朝他飞奔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着。
似重获至宝,他小心翼翼且,又不敢放松的抱着,眼泪也不过在眼眶中转了两圈,便落下了眼眶:“我会不会是在做梦……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是我。”长风僵直着身体站立着,语气清冷,与他格外的疏离。
“你果然……你果然还在,你果然还在。”柏溪将他抱着,根本不敢,也舍不得松手,这五百年来的心酸与委屈,在这一瞬决堤,再也拦不住似得。
“是,我还在,只是你我缘分已尽,你又何苦执念呢?”长风扶住了柏溪的颤动的肩头,将他从自己身上剥离,退后一步。
柏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正要唤出他的名字,却只见紫光闪过,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什么长风,而是身着紫袍的东华帝君,面容清冷疏离。
“你……不是长风?”柏溪连忙说道。
“我是长风。”东华帝君开口应着:“聂长风。”
第39章 东华帝君[2]
“我是长风。”东华帝君开口应着:“聂长风。”
柏溪身形微颤, 有些脱力的站着, 好在倾玉眼尖, 连忙上前将柏溪搀扶住,朝着东华帝君略微施礼:“参见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柏溪轻声呢喃着,眼中仅剩的泪水也滚落了眼眶:“你……”
“本君实在不知, 当初人间历劫,会带给你如此大的伤害,如今你在冥府做事,本君也只会关照冥君照顾你。”东华帝君的双眸似若星辰, 浩瀚无边际, 此刻更是清冷绝情的让柏溪心痛难忍。
“那你告诉我, 你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柏溪暗中捏紧了倾玉的衣袖, 一抹脸上的泪痕, 一改先前难过无助的姿态, 稳了稳气息问道:“你救了我, 哪怕一句谢谢,我也想亲口告诉你, 你到底为何会不辞而别?”
“本君施救,并不图感恩,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东华帝君再次开口,所说的话却如利刃一般,狠狠地戳着柏溪的心窝子,让他疼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既然救我乃是举手之劳, 不图感恩,便可以不辞而别,那一晚呢?你说你心悦我,要我护我一世周全呢?是骗我的?”
“是,本君是绝了七情六欲的人,即便是历劫,也不会对你动心。”
东华帝君回答的斩钉截铁,仿佛那些话早在他心里盘旋过了千百次一般,此时间脱口而出,为的就是断绝柏溪对聂长风的执念,至于伤他多深,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他所要考虑的,唯有冥府帝君金鸿一人,只要冥君安稳,冥府便安稳,世道便安稳,故此,冥君便不能有情。
柏溪设想过千百种答案,唯有这一种,他从未冒过念头出来。
自他与聂长风相遇以来,聂长风的温情对于在冰雪中长大的柏溪来说,比任何宝石都要珍贵。
因着眉间的胎记,与刚出生母亲便血崩而死,此后,他就被定义为不祥之人,父亲视他为灾星,邻里损他是祸水,就连村子里的牲畜生病而死,都能怪到他的头上。
他自幼便受尽白眼,卑微怯懦,直到遇见聂长风……
他取下了自己的发簪绾起了柏溪遮脸的长发,并告诉他,他生的美,世上的天灾人祸皆有定数,非他所为,也与他无关。
聂长风教他读书,识字,习武,也教他如何修身,立德。
更教会了他何为爱,何为被爱。
只是好景不长,父亲嗜酒如命,好赌成性,欠下一大笔赌债,家中的宅院被他变卖,只能住进湖边的茅草屋,最后一病不起,还将柏溪卖给了赌坊。
是聂长风将他救出牢笼,却不想错手杀人……
聂长风告诉柏溪,只要睡一觉,醒了就能离开那个伤心之地。
柏溪信了,只是他没想到醒了以后长风却不见了,没有只言片语,只有柏溪一人,与突然出现的追兵……
他寻了他五百年,只想等一个答案,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过眼下的这一种。
长风并未动情,一切都是柏溪自作多情,他绝了七情六欲,不曾动心,就连救他也只是举手之劳,而非其他。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表错情,会错意了么?
东华帝君神色淡漠,瞧着柏溪暗淡无光的双眸,再次开口道:“此刻,你等到了你的答案,便不要再执念了,本君向来不喜别人倒贴而来。”
他拂了衣袖,转身走出了黄泉客栈的大门,唯有柏溪与倾玉相互依靠着。
柏溪怔怔的站着,从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现在的伤痕累累,不过只是几句话的时间而已,他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太相信方才那些话会是从长风的嘴里说出来的,他还保留了丝丝的期待,可东华帝君的最后那一句话,却是将他送入了万丈深渊,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