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你们居然在这里,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他说,若有所思。
接着他朝张骆驼抬抬下巴,继续说:“他。”他悠闲自得地看了乔德一眼,“他不是死了吗?摔下飞船舱,当场报废”芦幸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提的东西一针见血。
张骆驼的心猛然跳动,他知道自己不必再躲藏,一切在这里融化,他前进一步,站在乔德旁边。
乔德不动声色,他对芦幸的问题充耳不闻:“你还完文件不是可以回去了吗?”他又一次问道,语气冷酷逼人,仿佛芦幸才是错误的一方。
芦幸笑了笑,他一点也不因为这而害怕:“……你救了他是不是?”他自顾自地说,眼睛眯起来,露出试探的神情,某些东西像是胸有成竹地藏在他心中。乔德被芦幸看着,抿住嘴唇,他的神色丝毫不动摇,没有人能从中获取任何信息,乔德表现的像个完美的无感情机器人。
但芦幸从乔德的毫无反应中得到了什么,他点点头,神秘的笑容在脸上渐渐扩大,手臂有频率地轻轻碰触侧背,仿佛已经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他们之间一片安静,就连牛仔片也处在死亡之谷。
“他知道自己是仿造人了?”他忽然说道。
这句话像个□□。张骆驼猛地抬头,这一瞬间,他感到所有的血液全部涌入他头顶,万根神经齐齐震动。塔拉。他甚至能听到他左臂的震动,新的肢体从主人身上感受到不安,自动做出反应。不到几分钟,芦幸就朝他们甩出了□□,□□裸的摆出真相。那震动感随着窒息感一起冲过来。乔德显然也很震惊,他仍然面无表情,甚至表现的非常高傲,但他的眼神变得警惕,在芦幸脸上游动,像是想要找到秘密。然而他没有找到,他垂下眼睛。
他忽然朝电视机方向转头,张骆驼本能性地追随他的目光。乔德的目光指向郑郑。她歪歪斜斜地站在门边,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望着他们,眼里全是担忧,神色不安。但她的表情既不惊讶也不震惊,甚至没能发出疑惑,比如“什么仿造人?”“你们在说什么?”她如此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一切。
张骆驼看着她,困惑不解。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那颗□□此时在深水爆炸,他反应过来。
乔德也反应过来。
“她也知道。”乔德对芦幸说,迅速说,他没有用疑问句。
芦幸点点头,他微笑起来,声音非常飘忽:“我猜这间屋子的人都知道。”
郑郑站直身子,他们的对话足够让她发现她已完全暴露,所有人的目光焦距使她微微不安,她向左右看了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张骆驼身上,她和他对视两秒,张骆驼紧紧地咬住那沉默的目光。
她张开嘴,又闭上,似乎哑口无言。但三秒后她再次抬起眼睛。
“对不起。”她最后说,轻声地,朝他愧疚地点点头。
张骆驼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像这样静止过。
芦幸轻轻地迈开步伐,他没有靠乔德太近,留出三步之遥。
电视机仍然在喋喋不休,画面里牛仔们互相敌视,他们把枪握在手中,暴风和沙层遮盖他们的背影。
乔德试探地看着芦幸,从上打量到下,眯起眼睛,没有说话。他们之间的气氛仍然很紧张,紧绷的弦离断掉还有一步之遥。芦幸将手放下,乔德没有反应,因此芦幸更进一步,他轻轻地丢开他的文件夹,把它扔在门口。毛毛立刻踩了上去,发出一串长长鸣叫,它对冷冰冰的东西永远无法抵抗。芦幸走到沙发旁,电视上到处飞灰的沙漠,他似乎专注地看它。乔德朝后退了一步,仍然警惕地望着芦幸,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成了一个三角格局,等待其中一个人出下一招,接着这个三角格局将被彻底击垮。
良久,芦幸忽然说道:“他在这里。”他没有说明,但张骆驼隐隐约约地觉得他是在说他自己,而他没有猜错。
“但是十一公司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包括赵一,虽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芦幸的口吻非常微妙,似乎在思索。
“我在猜测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他看向乔德,眼睛轻轻转动着,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似乎在期望乔德能主动坦白。
“毕竟他知道了他是仿造人,而且他的身份ID也已经被城市清除,这座城市再无他的容身之地,即使他能在这里呆着,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斟酌着语气,补充道。他说完了句尾的“仿造人”,笑了笑。那笑容过于微妙,张骆驼心中一动。
乔德将手抄在裤兜里,陷入思考之中,屋中一片寂静,他似乎在思考芦幸的可信度,紧闭着嘴,没有讲话,没有告诉芦幸接下来他准备怎么做。也许是幻象中的黄蝴蝶飘过他身边又离开,他不敢相信芦幸,尽管他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曾坐在火星的一间教室,坐同一架宇宙飞船,一起面对远处的无尽黑暗。又也许他只是冷静判断被告发的风险。
芦幸绕着沙发转了一个圈,走到了张骆驼左右,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乔德的姿态,敏锐地从乔德的姿态里窃取出已经被加密的数据,而那些数据乔德原本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出来。
他将手搁在红色布料上,仿佛对答案漠不关心,然而他的面色渐渐因为乔德的沉默和思考沉了下去。他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明白了,果真是这样——你已经打算好了是吗?……”他握紧了沙发的边缘,说道。不知怎的,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不屑,甚至带着之前没有的冰冷和怒气。
张骆驼皱起眉,困惑地看着芦幸,他不知道芦幸在说什么。
“你想在四年的任期到后带他回火星。”芦幸点点头,他不是疑问,而是确认。他的眼睛像探测仪,死死地瞄准乔德,那神秘而僵硬的笑容在此刻忽然扩到最大。
张骆驼怔住了,在那一瞬间。而乔德没有回答,他仍然保持令人意外的沉默,但他没有躲开芦幸确认的目光。
芦幸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的脸变得冰冷而黯淡,充满了一种仇恨。
张骆驼一时没明白过来,忽然之间,他看到,芦幸既冷漠又不屑,刚刚的平静像是件大衣,从他肩膀滑了下来。
“他怎么了?”张骆驼想问乔德。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芦幸忽然抬起头来,视线重新定格,目光落在张骆驼身上,他脸上的粉色忽然完全褪去,再次变成冰冷的苍白。
“你们都很自私,不是吗?”芦幸喘了口气,忽然说道,对着张骆驼,他的眼神锐利无比,犹如一支装满弹药的枪支。
张骆驼熟悉那眼神,非常熟悉,尽管他想不起那眼神曾在那里出没过,但他知道那是个预兆。
什么自私?他模糊地想。
他看到芦幸低下头去,缓慢地脱下了沾满雨水的夹克,把它扔到红色沙发上。然后他朝张骆驼这里走了过来。
张骆驼本能性地朝后退了一步,但来不及了。芦幸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抓住他轻而易举,接着那手马上捏住了张骆驼的脖颈。刺啦。张骆驼感到失重,他朝后仰去,芦幸的脸在他的上方,天花板在他眼前像闪耀的白色的医院窗户。“你在做什么?”他听到有人说。似乎是郑郑,她在尖叫,似乎想要靠近过来阻止。但她完成不了。芦幸的动作既快又重。张骆驼听到撞击声,他的脑袋被一个什么击中了,哐啷。耳鸣和刺痛,眼前闪烁过冰冷的金属色的火花。芦幸的脸在他面前飞快地晃过,变成无数重影,张骆驼根本看不清芦幸的脸,只感到痛苦和无助像缤纷的色彩一闪而过。咚。咚。他倒在了地上,四肢瘫软。芦幸骑在他的身上,一拳击中肚子。然后芦幸想要出下一拳,张骆驼看到那手在上方举起,朝他而来,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千克的力度。
它从张骆驼眼前慢慢划过,像个慢动作。
张骆驼侧过头,他躲不开。他无望地想。
但它没有坠落下来。相反的,它远离了张骆驼的眼睛。张骆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拳头,它忽然静止,往上,再往上,最后像个橄榄球般飞入了空中。接着芦幸像是告别了重力,他的重量越来越轻,最后减到零。
芦幸被人提了起来。沉重的“咚”声。他摔到地板的另一边。
空气忽然进入喉咙,张骆驼猛地深呼吸,坐起来,那些眼前的斑点和火花从金色变成了透明。怎么回事?……混乱的思绪,突如其来的攻击,所有的弦在这一刻绷断,这个早上像个荒诞的戏剧,而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刻为什么会发生。
他听到了重击声,郑郑在吼叫:“停下——”
他吃力地转过头,芦幸现在成为了他,他被放倒在地上,头部挨着冰冷的地板,四肢无力地蜷缩。乔德的一拳正落到芦幸的肚子上。芦幸缩起来,像一只黑色的昆虫。
“你他妈在做什么?”乔德冷冰冰地说道,他的气息不稳,带着微微的颤抖,声音无意识地变高。他眼里除开愤怒没有任何的情绪。然后他再打了一拳,朝芦幸脸上,像芦幸对张骆驼做的那样。
芦幸躺在地上,他口齿不清,刚刚那一拳似乎打中了他的牙齿:“我要告发你们。”他说,气喘吁吁,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
乔德只犹豫了一秒。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你要告就去告。”
他们之间安静了,非常安静,几乎像是无声。但那维持不了多久,几秒以后,躺在地上的芦幸忽然地笑起来,起先他笑的很小声,更像是偷笑,但马上那笑声慢慢被调大,变成大笑,他的脸再度变成粉红色,被打歪的颌骨似乎在颤抖。他一直在笑,出乎人意料地笑,仿佛要笑到这一天结束。
最后芦幸终于停了他的笑,就像他大笑一般,他的停止也忽如其来。
他直视着乔德,双眼闪闪发亮,像是电气燃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他吗?”他说,他的眼睛里含满了血粉色。
乔德冷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他只是抓住芦幸的手腕,避免他再一次攻击张骆驼。
“想知道吗?”芦幸躺在地上,他从他们的神情里读出了他们的想法,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像是在赞赏,“特别是你。”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我们的头儿,乔德。你永远以为你是最顶级的。”
芦幸稍稍挪动了一下手指,他挣开了乔德。他厌恶地吐了口唾沫,推开乔德。
张骆驼看向乔德,他面无表情,但显然也处于情绪中,那双灰眼睛流出困惑和不安。
“……你是什么意思?”乔德说,他听出了芦幸话里的不对劲,声音精准而冷漠。
芦幸站了起来,他拍拍衣服,仿佛在打落他幻想中的灰尘,几秒以后,他抬起头,往日里一贯神秘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冰冷的内核完全渗析而出。
“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这不关我的事。“他语带讽刺地说,“……毕竟你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火星根本不在意……”
张骆驼的眼前发晕,也许是芦幸的一拳过于沉重,那些隐去的火花再次慢慢地从眼中升上来,仿佛灰夜中永不停歇的全息影像。他试图将芦幸的话全收入耳,但芦幸的话像难懂的梵语,他无法完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