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棺材铺
他猛然记起来,在叶家的时候,范岚曾经说过:‘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说如果你在杀人中找不到方向,那就去试试听听自己的心,他会告诉你答案。’
——后来,他死了,我杀的。
谢眠脑子里像是有数万吨的腐蚀性液体被炸开了,喷溅了一地,又疼又酸。
他死死地握住手指,胸口憋的几乎要炸开了,这是什么,范岚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要看这些。
他不信这个,他要见范岚,要听他亲口说,只要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他就算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按照时雪折的话来说,连这条命都是旁人无意造就的,有幸能认识七爷、认识明秋、认识牧夭肖山,成为棺材铺的老板,得到那么多的善意和温暖。
成为谢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白捡的。
但是范岚没说,他问的时候,他只是冷漠的别过了头什么也没说。
他其实不是一个为了别人肯定而活下去的人,但是范岚不一样,他给予他另一半生命,他是不同的。
从以前他就觉得,范岚和这三千尘世都不同的。
这生命的前半段儿,谢眠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无论是上学上班还是往后结婚生子,都和旁人不会有什么两样。
一夕之间,爸妈不知去向,莫名其妙成为一家棺材铺的老板。
灵魂就地斩杀或送入地狱,这种稍稍疏忽就会颠覆三界的责任,就这么避无可避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不给商量,不给退却。
他在那个无所依仗的时候,碰见了范岚。
那个横看竖看都和正经不搭边儿,连棺材铺众人都很嫌弃的人,其实骨子里又那样令他安心。
相信只要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毕竟他是范岚啊。
他咬着牙扛起责任,尽管不能把自己变得和他一样强,但好歹能让他少操一些心,出事时不必他来分神。
谢眠想着,忽然笑了下。
这样强自逼出来的强大,在他眼里不知道能夺过几分真心来。
时雪折说,这样的人,穿过数万年的时间长河,怎么还会爱。
不是。
范岚会在他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耐心解答,在他危险的时候以身相护,会一点一点的领着他踏足未见过的领域。
他来的时候不打一声招呼,走的时候也一声不吭,留下这么个东西,谁要看了!
谢眠咬牙切齿的抹了下眼睛,见着指缝间的一片濡湿乱七八糟的想这人真是最混的混蛋。
可偏偏却又在他的生命里,撒了那么多的温柔来。
**
范岚站在忘川河边,眼神淡漠的看着平静的河面,漆黑的水上连个波纹都没有。
他抬手,扔了个不知道什么进去,漾起一圈圈水痕。
“地府的异动你发现没有。”范岚头也不回的问,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你已经怀疑的对象了,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回来。”
范岚微微仰了下头,轻轻笑了一声:“这三界能有这个算计和能力,又能从中获利的,不多。”
地藏王抬脚站到前面来,嘴角也微微勾动了下,只是这个笑不像范岚带着冷意的讥诮,而是一股仁慈。
“我们当年的那套法制已经不适合现在了,他想夺权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该由他来夺。”话落,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当年拔擢他坐上天帝位置的时候,看重的东西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磨灭的一干二净了。”
范岚眼神没偏,依旧看着面前平静的忘川河,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声:“谛听呢?”
“最近有些不舒服,在府里休息,你有事想问他?”
范岚略一蹙眉,看着旧友依旧仁慈温暖的神色,到底没问出口而是换了个换题:“青丘来问过你青墨的消息,你没告诉他们,还是谛听确实没听到?”
身后的人好像突然僵住了,仁慈的笑意也突然凝固了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听到。”
范岚点了下头,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过了身来,两手拢在袖中微微抬眼,看着他:“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能被渡化的,即便杀了也不等同于渡化。”
地藏王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斩羽,果真时光变迁,连你这样只懂得斩杀的人,也会说这样悲悯的话。”
范岚仰了仰头,笑意幽远的又垂下眼睛:“自从他死了以后,我就已经学会了。”顿了顿,他又似叹息的说:“你却忘了。”
“我已经不是斩羽了,从他死了以后我就只是范岚。”顿了顿,他抬起手看了眼白皙干净的掌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斩羽早已在那次地震中灰飞烟灭了。”
“我和斩羽一样,只有我们都死了,天界才能容的下谢眠和整个地府。”范岚偏头似笑非笑的问:“你说呢。”
地藏王指尖一颤,佛珠被掐碎了一颗,摔在地上弹了弹跳进忘川河,掀起一股小小的浪。
不出所料,佛珠落进河里,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凄惨哀嚎,那是河里的亡灵被鬼力灼烧的痛楚。
这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普渡的这条路上,自体生心魔。
心魔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谛听,听不见这三界的异常了。
范岚有些可笑的想,自己在肃清地府这条路上设计了那么多的人,连对谢眠的感情都被算计在内,结果却被一个“绝不可能”的人扯了后腿。
是了,他原本还想什么人有能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他给谢眠的“父母”带走。
即便是他当时忙着修补谢眠碎魂的事,疏于管理地府,可时雪折想叛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之所以能和青墨能兴风作浪这么久,自己却一点也查不到他的消息,地府一定有人帮忙。
他一直知道地府有叛徒,却没想到这个叛徒会是他。
利用时雪折实施降头术,在山江让肖山和明秋受伤,言灵鸟带走白七,在南城造一个小地府。
如果是他,一切都说得通了。
“多久了。”
地藏王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拨了拨佛珠,他知道范岚终于还是发现了,他原本想靠着自己战胜心魔,看来还是不行。
“一万九千八百七十三天。”
☆、言灵(七)
一万多天。
范岚没那个耐性去算到底是多少年, 何况地府的记年和人间不一样,他这个一万多天早人间早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也就他这样的人,才会算这个。
当年盘古一斧子切开天地,混混沌沌的自己也不明白切开了天要干什么,坐在地上想了数百个日夜也没想明白,最后就那么没了。
尸体该化山的化山,该化海的化海。
女娲善良了一辈子, 为了自己的邪念不危害人间硬生生抽了出来封印,最后也尘归尘土归土。
这个世上无论人也好神也罢,任何生命都有个尽头, 也有个重新开始。
当时他不懂,对于犯了错的恶灵厉鬼一概斩杀,可这三界的恶灵是永远也斩杀不完的。
地藏王站在他的身边,低低的垂了下眼睛, 雪白的头发被不知哪儿来的阴风扯了一下,又服帖的铺了回去。
他低低的念着不知道什么咒语, 浑身金光大胜,自脑后向外扩散起来,足足照亮了半个地府。
瞬间,无数恶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范岚两只手仍旧束在袖子里,一片平静的看着他。
“我不想对你动手。”范岚说:“所以,自己了结吧。”
地藏王忽然笑了:“你太自信了,你以为算计了谢眠, 他就不会为了你犯险吗?那样的人,你低估了。”
范岚眉头一拧,袖子里的指尖略微一掐,再抬起头来时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
“八爷现在联系不上,七爷也没个下落。”牧夭撑着下巴犯愁,好在明秋和肖山的伤治好了,不然这一屋子老弱病残,拿什么去查。
明秋站在柜台后一言不发,肖山站在椅子上也撑着脑袋,大眼瞪小眼的发愁。
“老板人呢。”牧夭问。
明秋抬了抬眼睛,示意上了楼:“范岚昨天抱他回来,留下无字鬼书之后就走了,然后他上了楼就也没下来了。”
牧夭抓住了个重点:“抱回来的?”
明秋点头。
牧夭愤怒的一拍桌子,完美避开了重点:“我一个人不知道被拉到什么鬼地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踏马的这货进去一趟,就光把老板带出来了?”
明秋隔空感受到她的怒火,突然看到台阶上下来一个人,脸色苍白的跟鬼没多大区别,走起路来也恍恍惚惚的险些摔倒。
他刚才下楼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看个东西就成这样了?范岚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
谢眠走到柜台边,几乎是机械性的取出了无字鬼书放在柜台上,角落里的小瓶子嗡的一声。
明秋抬手拿过瓶子往远处放了放,“这儿行吗?”里头的绛朱跳了跳,他才把瓶子放下。
牧夭担心的说:“老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事的?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虽然医术一般,但是……”
谢眠摇了下头,推了无字鬼书一下,首先放了一个重磅炸.弹出来:“别找八爷了,范岚就是八爷。”
这么一句话,把现场几个人瞬间炸呆了,足足有五分钟没人发出声音,谢眠也没着急,只是没什么精神的等着他们反应过来。
明秋反应最快,不敢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范岚……是八爷?”
牧夭哆嗦了两下嘴唇:“别、别吧,我骂了那么多遍傻逼,他要是八爷他能饶了我?”
谢眠揉了揉额角,疲惫的说:“你们听我说,我刚刚把从我到棺材铺为止,所有的线索都理了一遍,发现一个问题。”
几人也不是真闹,听他这么说也认真了起来,毕竟现在铺子里丢了个人,至今还没有半点头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的是,赵闵琪那个案子里,除了她之外,其余鬼魂最后没有进地府,应该在时雪折手上。”谢眠移了一个小杯子,当做是时雪折和降头术。
牧夭点了下头,这个她是知道的,虽然没参与进去,不过范岚后来的报告里说了。
“山江市那件案子当时说是解决不了了转过来的,八爷说了不要明着插手,我当时以为他知道,但是后来发现这件事也不在他的掌控内。”
谢眠那时候以为是八爷心里有算计,怕他和范岚坏事,结果到了才发现,这个狐妖和一般的请狐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