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夫
付缜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 “庭儿, 你会不会怨恨为父。”
付文庭看了睦野一眼,摇头,“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年, 如今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您要好好保重身子,身子好了才能做你想要做的事。”
付缜已经年过五十,经过此次心病折磨,比起以往苍老了许多,不过一夜的时间,他鬓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刚毅的面庞亦多了不少纹路,平日那矍铄的双目失去了神采,和一般上了年纪的老头无异,他看着睦野欲言又止,终是化为一声叹息,所有想要弥补的话都咽在喉中,如今睦野肯留下替他看病,已经叫他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再多。
哪怕睦野是出于可怜他的心理,他也宁愿让自己病得更重一些,换取他更多的怜悯之心。
公正严明的付缜,也有用苦肉计博取自己儿子同情的一天。
曲溪青在一旁看得明白,他们几个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点破,或许他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借口来掩饰,睦野心软看不得付缜在他面前死去,而付缜也想要看着睦野,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求得他心灵上的救赎。
下人将煎好的药端上来,睦野端起药以指尖一点尝了一口,“这药煎的办法不够准确,火房在哪,带我过去看看。”
付文庭忙让下人给睦野带路,付缜精神太过疲惫,睦野的暂时留下让他精神得以稍缓放松下来,倦意席卷,付缜很快在付文庭的伺候下睡着。
付文庭松了一口气,他见曲溪青并未和睦野去火房,就道:“时候还早,你用过早饭了吗?”
这话问了显然多余,曲溪青和睦野刚要趁早离开就被付文庭拦下,付缜晕过去的事又让睦野忙了一阵,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吃早饭,曲溪青正欲拒绝,却突然想到什么,话到了嘴边一转,“没吃,可以让人送过来吗,我饿了。”
想着睦野一会儿还要过这边,付文庭便叫下人把早饭送来这屋,曲溪青在桌前入座,等得百般聊赖。
付文庭余光频频看向曲溪青,一番话在心里憋了又憋,直到睦野把重新煎好的药端过来,付缜喝过药后睦野要给他施针,房内除了付缜和睦野,其余人都要出去,付文庭跟在曲溪青身后,眼底闪过几分挣扎,最终仍是上前道:“公子,有些话想与你说,可否移步——”
曲溪青答应得爽快,“带路。”
付文庭将曲溪青请到后院里的亭台之上,开门见山道:“公子,我想请你劝说睦野,让他替我爹解开心结,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睦野的娘已经去世多年,如今能当解铃人的人只有他。”
他顿了顿,又道:“爹如今也到了一定年纪,剩下的年头不多了,自我娘病逝后,他一直独身一人并未再娶,他于睦野和睦婉而言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在这一点,我知道我占了很大的便宜。我爹对我虽然严厉,却是个好父亲,这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他能活得久些,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也没有脸去求你们这样做。”
“可我还是选择做了这个没皮没脸的人,我想我爹活下去,他是个好官,城里的百姓需要他,我知道你能劝睦野,我们说的话他沉默相对,若是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进去。”
曲溪青好笑地环起双臂,“你是不是把我想成好人了。”
“你是好人。”付文庭笃定道:“那次闹慌灾的事情,我离开时你问过我一些问题,不久后巡抚突然就施令开仓放粮,而那时我爹上门欲和巡抚谈此事,巡抚却闭门不见,事发突然,我总觉得此事与你有关。”
付文庭看着曲溪青的目光异常柔和,“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巡抚开口,不过从这点上看你一定不是坏人,而且,若我爹死了,睦野就是不说,他心里也会不好受,你就当帮帮睦野好不好?”
曲溪青垂眸不语,他转过身望着远处的景色,身后又传来付文庭的声音。
然而付文庭却换了话题,他问的话不再和他爹有关,而是问曲溪青,“你、你嫁给睦野,到如今可还好?”
曲溪青回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付文庭被看得无地自容,却硬着头皮道:“当我知道睦野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时,心里头一片乱糟糟的。”他失神笑了笑,“谁能想到我们两兄弟会同时喜欢上一个人,可如此戏剧性的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当时、当时真的很想将真相一字不落的告诉睦野,凭什么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这些事干扰烦恼呢。”
“溪、溪青。”这是付文庭第一次这般唤曲溪青,他不免紧张起来,手心都捏起了湿汗,他朝曲溪青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我和睦野是兄弟,倘若我先他一步遇见你认识你,你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我。”
付文庭这话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可他想着既然他与睦野是兄弟,说不定身上有共同的吸引着曲溪青的特性,如果不是睦野比他先遇到曲溪青,说不定陪在曲溪青身边的人就是他了。
曲溪青皱起眉,“不要说这些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转身背对付文庭,一股闷气从胸口直涌,叫他感到轻微的不适。
“溪青!”
曲溪青顺着声音往下望,不知何时给付缜施完针的睦野寻了过来,男人仰头看着他,付文庭上前几步出现在曲溪青身后,曲溪青明显的看到睦野神色变了变,大步往亭台上赶。
曲溪青说:“我爱他。”话音落下,睦野已经赶到亭台上,来到曲溪青身侧。
睦野直视付文庭道:“他是我的夫。”
一句话,直接让付文庭往后退开几步,他面色有些泛白,点点头疾步转身离开。
痴心妄想终究是痴心妄想,感情没有先来后到,更没有假如那一说。
付文庭离开后,睦野面色依旧黑得能滴出墨来,曲溪青问他:“担心我呀?”
睦野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闷道:“不要和他说话。”
打翻了一缸醋水的男人闷得慌,曲溪青被他牵回屋时,依然一副不怎么样说话的样子。
曲溪青不敢再笑他,睦野这性子固执又别扭,不会气别人只会气自己,他如今被付缜的事弄得心里头窒闷,曲溪青自然不会再给他添堵,他扯住睦野的手一晃,“我饿了。”
用过早饭才不久,曲溪青不是贪吃的人,睦野脸一转,在曲溪青面前低下身子,“胃口不好?”
曲溪青说:“饿得快。”
睦野伸出手掌覆上他的小腹,果然饿得扁扁的,“我去火房给你弄些吃的过来。”
曲溪青抓住他的手,“要你亲手做的,他们做的我都不喜欢。”
睦野低头噙住曲溪青那两瓣红软的唇亲了一会儿,舌头在温暖的口腔里扫了一番后,将唇外的水渍舔干净,他才道:“去去就来,等我。”
睦野和曲溪青亲热的场面被站在外头的付缜看得清清楚楚,他倒吸一口气,之前心思都放在睦野身上未曾仔细看过他带在身边人,如今隔着一段距离细看,没料到一个男人居然能长出这般魅惑人心的模样。
睦野出屋去火房后,付缜进了屋内,曲溪青侧躺着休憩以为是睦野去而复返,“木头你——”
“你是阿野的何人?”
曲溪青支起身子,他用手整了一下长发,迎上付缜的目光,说:“我是木头的夫郎。”
付缜神色一僵,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儿子会娶一个夫郎,他捂着胸口喘气,目光将曲溪青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暗忖着幸好曲溪青不是女人,娶个男人罢了,并不影响睦野再娶一个女人,只是他没想到睦野会将一个夫郎带出来。
付缜不动声色,对曲溪青缓缓点了一下头,唤守在屋外的下人进来把他扶出去。
曲溪青坐在床里一头雾水,他没多想,付缜和睦野形貌相似,他虽然不喜欢他从前对睦野不闻不问,但也做不出嘲讽一个老人的事来,想着付文庭在亭台上和他说的一番话,他的确要考虑一会儿,木头不接受不原谅就罢了,可也得解开他的心结,让他能够坦然面对付缜。
第63章 回家(正文完)
睦野将熬好的粥端回房, 曲溪青便将方才付缜过来的事告诉他。
“木头,我告诉他我是你的夫郎, 这么说他会不会——”
睦野吹凉了粥送到曲溪青唇边, 等他咽下,接着舀起第二勺,说:“我一会儿过去找他, 你在房里好好休息。”
睦野探出手掌沿着曲溪青的面颊摸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不过几天时间曲溪青似乎瘦了一些,却比冬季时还要更嗜睡。他心里想着莫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待在这府内终究没有自己的家来得自在,睦野喂完曲溪青一碗粥,陪他坐了片刻待人睡着后, 才把他放稳在床上掖好被褥,放轻手脚退出房间。
付缜喝过药又休息一阵精神好了些许, 今日阳光温暖, 他坐在院里晒太阳, 下人在一旁候着, 见到睦野过来,立即轻声告诉付缜, 付缜回头, 看到睦野,扬手一摆,面上难得起了一丝笑意, “过来坐。”
睦野在付缜身边的石凳坐下,付缜示意下人退下,后院中顿时只剩下两人对坐。
他们一时间相对无语,过了一阵,睦野突然开口,“我给你医治好你的病,你痊愈后我便马上离开,你并不欠我什么,犯不着一心想着要弥补我,我如今过得很好。”他目光一顿,“若你实在放不下我娘,那就每年多给她烧支香陪她说说话,至于其他,无需多想。”
付缜沉声短叹,他问:“是因为那个夫郎吗?你想把他尽早带回去?我今天看他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他又说,“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讲,阿野,身为男儿,为家里延续香火开枝散叶是必须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
睦野脸色骤沉,冷声打断,“此生我只要他一个人,若你今日找他想要谈及此事,大可不必。”
付缜:“阿野——”
睦野盯着付缜的眼睛,“我和他已拜过天地,村里的人都是我们的见证,我与他堂堂正正在一起,一起开了医馆,一起照顾娘,这些事,不会变。”
他又说:“男风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们这些腐朽顽愚的思想,这是我和溪青两人之间的事,倘若你想要我留下在替你看病,那就打断你的那些念头,否则我立刻带他离开。”
“阿野,你——”付缜万万没料到睦野会因为曲溪青对他这般义正言辞,他扶着石桌艰难喘上两口气,眼睛直直盯着地面,过了半晌,才无奈而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也许就是天意。”付缜像是想起什么,他猛然抬头,“阿野,庭儿是不是也对这个孩子——’
提及付文庭,睦野神色一凛,“你多虑了,他与我们并无任何关系。”
睦野话虽如此,却瞒不过付缜的猜测。早前付文庭就对外头的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荒唐之余,他以为自己的儿子如从前那般痴心却多情,只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忘记,训过几顿就好。然而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付文庭外出喝醉回来时总念叨着一个人,付缜让人查过知道是个男人,直到曲溪青的到来,付缜发现自己的儿子看这个男人的目光不一般,尽管他在自己眼前极力掩饰,眼神中表达出的情绪确实不能瞒过他的。
而曲溪青早已和睦野成亲,自己的两个儿子爱上同一个男人,付缜唯有无奈苦笑,这或许就是报应,他自己做下的孽果,今天一一报应在他的后代身上,是他没有教好自己的孩子,可是,他自己都没做好一个男人该负有的责任,如今,该拿什么威信去管教两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