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复认命地脱掉睡衣：

“……我先起床。”

悠闲在家听听歌写写剧本的幻想破灭，柯复只好抓紧速度洗漱换衣服，拿了东西往门外冲，在弯腰换鞋的时候，他盯着自己鞋尖发愣，终于控制不住汹涌而上的疲倦，沉痛地长叹一声——

人生，太累了。

蹬好鞋出了门，柯复习惯性先向左边看了一眼，没发现某林姓住户的身影后又收回目光。

不收倒好，收回时瞟到其它方向，却在那个方向看到了想见的人。

柯复张了张嘴，没敢发出声。

他怎么在那？

林将忱站在7012门口，手上提着油条和豆浆。因为是背对着他，柯复并不能推测出什么情况，提起步子向林将忱走去。

“怎么了？”柯复靠近他，看到林将忱的脸色后，腾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爷子过世了。”林将忱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给柯复大大方方地看，东西还是热的：

“老爷子昨天看到我时说，想吃楼下的油条豆浆。”

柯复闭了闭眼：“……”

林将忱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转移了视线：

“他预定的死亡日期是昨夜凌晨四点二十七分，我找借口去了城东，故意没来收他魂魄，我本来希望他再活久一点，让他赶上第一波出炉的油条的。”

柯复恍然大悟。

他们第一次见面，林将忱指着西边的早点铺：‘左拐正着数第三家的早点味道还不错，现在去应该能赶上第一波油条，老常客特别推荐，童叟无欺。’

他怎么忘了，林将忱有灵力反噬，从不在破晓以后主动出门，一日三餐泡面外卖，要不就是靠他救济，不可能为了一顿早餐特意出去，更不可能是早点铺的常客。

可林将忱却在给他介绍时说得那样笃定。

柯复感觉仿佛有异物压在喉咙，重得喘不上气。

哪只窗边吹来的风掀起林将忱轻薄的衣角，竟衬托出了几分悲怆。

许久他说话了，字句如叹息般轻盈，抚过柯复复杂沉重的心，不曾停留：

“我做的是收垂死之人的工作，见过太多不死之身，顶着死神的名号，搞得我差点也以为，我他妈真的是神了。”

一语成谶。

-

梦大周遭绿化做的不错，尤其晴天时的林荫甚美。可一路上柯复心情沉重，衬得脸色愈发难看。

“男神留步，我是校报娱乐区专版的负责人。”

校园小路上，一位扶着厚厚地眼镜框，身材娇小，眼神犀利的女生拦住了柯复的去路。

柯复停下脚步：“有事吗？”

如果是经常读校报或者论坛八卦的，基本都认识这位神人。往往校内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必定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说曹操曹操到，人称‘梦大小孟德’。

可柯复既不看报，也不关心其他人的八卦，在寝室时写剧本刷微博，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认得。

来者小小疑惑了下：“咦你真的不眼熟我？”

柯复歉意地摇头，侧身利落地绕过她：“抱歉，麻烦让让。”

对方疾走两步再次拦在他面前：“别走呀，你要是走了我采访就做不成了……就两个问题，我问完就走，能帮帮忙吗？”

他面色冷淡，狐疑地问：“……什么问题？”

平日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可今早的事就像从高处坠落的重石，砸下来的压迫感沉重而深刻，另柯复久久缓不过神来。

悬殊的身高差加上柯复看似冷漠实质疲累的眼神，小孟德瘦弱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心说不愧是高岭之花。

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把手里详装话筒的矿泉水瓶往上递了递：

“和池导达成合作的感觉如何？”

果然还是关于这事，好在这问题是记者的必选问之一，回答并不困难。

柯复秒答：“很荣幸。”

小孟德与柯复同届，混迹八卦区三年之久，对众人口中的沉默寡言的人设早已牢记于心，也没指望柯复能像其它被采访者一般侃侃而谈。

她见柯复说了三个字便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吐了吐舌头把本子翻过去一页，又挑了个比较能炒话题来问。

“那请问在创作中有没有什么灵感来源吗？”

柯复想答没有，嘴张到一半，小孟德似乎察觉到了，双手合十，抢先一步祈求道：

“不要答没有哦，答什么都行！不然报导很难做出来的……”

“呃……”

他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他本人最清楚不过，可这种话，无论怎样都难以启齿。

一片阴影打在瞳膜，柯复思虑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代替林将忱的词语。小孟德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举着水瓶，对柯复的答案越来越期待。

许久，柯复轻咳一声：

“有、有缪斯女神。”

柯复说完，自己先脑补出了林将忱头顶圣光，身着雅典娜圣装，手拿权杖飘飘欲仙的女神状，焦虑有了一丝舒缓，嘴角轻飘飘地弯了弯。

这点反应当然逃不过小孟德的眼睛。

她捕捉到了八卦的味道，眼神一亮，赶紧把水瓶又往前送送，瓶口差点怼到对方，柯复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能稍稍形容一下吗？缪斯女神长什么样？”

柯复反应很快，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笑意回绝道：“你的问题问完了。”

说罢，柯复撇下她匆匆往教学楼跑去了。小孟德远远看着柯复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突然间悲痛欲绝。

她自诩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今天就算情况再糟，就算柯复只说‘很好’、‘没有’，她也能妙手回春，扩写成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

可方才见到柯复轻笑的模样，她措不及防地有些春心萌动的同时心里还是不禁大叹：能让男神当作灵感来源，提起来就笑得这么幸福，这缪斯女神，到底是怎样的一号人物啊。

小孟德站在原地，水瓶被她捏得咯吱响——早知道有这么大的料，就不该放低标准只问两个问题了！

-

柯复回来的时候，隔壁的7017门口站着人。

他有些恍惚，他每次路过7017，门口都站着不同的人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可回想起来却仿佛过去了很久。

江临云抱臂倚在门口，他出身道家，天生不怎么爱笑，四周自带一股疏离感。

柯复和他也算见过说过几次话，见柯复提着菜往这边走，他也只是淡淡地睨了一眼。

“恭喜啊。”开口的居然是江临云。

柯复没想到江临云会主动和他搭话，也不知道那句恭喜是什么意思，不过联想他和池子昂的损友关系，说一句客套话也正常。

“谢谢。”他认真地说：“池导人也很好。”

不料江临云紧了紧眉头，像是不明白柯复为什么突然提起池子昂，脑内搜寻了一番才想起池子昂新戏开拍在即这回事，出声抱臂冷笑道：

“哼，虽然不想知道他又要拍什么鬼东西，但是还是恭喜你。”

柯复心神一茬，发现自己可能看不透江临云。

这个人真的是来恭喜的吗……

tbc.

30 进展顺利？

江临云倚在墙边，百般聊赖地盯着自己鞋尖，没有敲门的意思，柯复好奇：

“不进去？”

江临云不以为然地说：“进去了看到的也是那张死气沉沉的臭脸。”

柯复转钥匙的手一僵，秉着气想问又不敢问，一直僵持不动的身体暴露了他的想法。

“……他还好吗？”

对方转过半张脸，视线上下盯着柯复游走了一遭，似乎早已料到柯复这幅态度，主动帮他解除了疑惑：“故意延迟收魂时间，违反了死神守则，被傅要叫回去训了一通，消沉着呢。”

灵界的规则柯复了解甚少，江临云三言二语不足以解决他的困惑。柯复偷偷扫过他，对方面若冰霜，显然是不打算多说。

虽然猜到了缘由，但不可控的担心和焦虑又是另一回事：“他什么时候会好？”

江临云出乎意料地冷哼：“那家伙没别的好处，就恢复能力和韧性勉强能看。”

以往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林将忱负责管理的单子，无论多棘手他都完成的相当漂亮。

可今日林将忱没有告知任何人，擅自拖延收单时间不说，因死去的老人独居，他又贸然在白天出门为老人联系入丧事宜，忙了整整一天。

连傅要暂时都无法制衡的虚阴体质，一人出行的结果自然可以想见。林将忱连连无视江临云的警告，以至被傅要紧急召回死神局时，人气血亏空，几乎无法站立。

江临云此番来，是受傅要之托，带了剂量十足的补药。虽藏在施了灵力的袖间，但林将忱鼻子灵得很，隔着门便闻到刺鼻难闻的药味，索性躺回去装死，不给江临云开门，无声示以抗议。

作为旁观者，柯复不好说什么：“没事就好。”

“你对林将忱倒是挺放心。”难得遇见不多事不多问的人类，江临云抬起眼皮又看了看对方，不爽地提醒道：

“话说在前面，就算你们现在关系很好，你要过去送什么东西，也要等我办完公事走了以后。”

柯复抬眼看他，眼珠微微动了动。

这是两人第一次独处，一些曾经模糊掉的问题渐渐浮出水面。

柯复之前不舒服的感觉并没错，几句听下来，他发现江临云总对他带着莫名的敌意，句句带着火气，生怕灼不到他。

然而柯复脾气太好，全然不在乎他明里暗里的挤兑，眼睛反而因为江临云的前半句亮了几分：

“这样就算关系好吗？”

江临云又是一声冷哼，回答倒很诚实：“林将忱对人类一直没什么好感，除了老弱病残，和他纠缠这么久还没被揍的，你可能是头一个。”

一剂足量的甜水注入心口。

柯复笑眯了眼，江临云的冷淡并不妨碍他幼稚的高兴，方才不敢问的话现在也敢问了，他三两下推开自己家门，朝江临云歪歪头：“进来坐着等？”

“不用了。”江临云拒绝地很果断。

“噢，那好。”既然对方看不爽他，柯复不会自讨没趣，他拾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袋，关门前说了一句：

“我今天不送了，明天再送。”

砰，7016的门也关紧了。

江临云盯着两扇禁闭的门，脸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云密布。

因为傅要的纵容和林将忱过从亲密的态度，江临云从第一次单方面遇见柯复，就对他没什么好感。

又给林将忱办生日又来送东西，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柯复有意无意显露出的小心思。

林将忱心思机敏，更不可能不知道，居然也不声不响地和对方正常相处。

作为林将忱的另一位导师和好友，看着林将忱长大，从受人冷眼的少年活成了如今肆意洒脱的模样。江临云此时此刻的心情和自己家精心照料的白菜突然被猪拱了没什么区别。

更令人生气的是——当初亲自的播种这颗白菜的另一位傅老农居然还乐呵呵地想把白菜送走！

江临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位罪魁祸首的电话。

“傅要，我现在被林将忱晾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