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肩窝处，那只手剧烈抽搐了一下，攀住了男人的裸露的上臂，五道血痕混合着破碎的皮肤组织被划了出来。
　　男人浑然不觉，暴力捏开他的下颌，迫使他吞吐起自己的器官。
　　……
　　加林几乎喘不过气来，支离破碎的回忆在熟悉的场景下逐渐连贯，他深深地意识到这个地方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甚至可能是这不可挽回的一切的起点，但他太痛苦了，那种细密的、钻心的疼痛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在打颤，连思维都因此凝固了一般。
　　他逼迫自己站起来，压抑着心里强烈的恐惧和疯狂地想逃离的感觉，走向了那个大开的实验室。
　　亲眼看到自己母亲的白骨是什么感觉？
　　亲眼目睹屠杀结束后原封未动封存了十年的原址是什么感觉？
　　加林一步一颤，轻轻绕过门外的两具男尸，走到靠在门边的女人身前，缓缓蹲了下来。
　　她离自己这么近。
　　加林突然想起来了。他在实验基地错综复杂的过道和走廊里飞奔，身后是穿白大褂防护服甚至隔离服的科学家，他在实验室里出生，在实验基地生活，十岁之前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离开过地下十五层。
　　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自然光，这个联合基地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照明设备，百米深处的地下每一日都灯火通明如白昼，机器的运转声永远不会停息，光线永远明亮而缺乏温度。
　　女人一把抓住他，把他抱在膝头，注射空了一管药剂，露出欣喜……而悲伤的眼神。
　　加林注视着骷髅空空的眼窝，那个女人深褐色的眼睛仿佛对他报以凝视。
　　加林站了起来。
　　手术室里的一切和他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加林没有去动它，只在里面看了一圈，就像要将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一样。
　　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所有大门紧闭的实验室看起来都没有区别，加林看不懂上面的代码，也无从得知这些智商卓绝的科学家会怎么隐藏信息，就这里至今保存的完好程度看，这批人死去之后，这些秘密真正的死亡了。
　　所有曾经意涵深刻的代码都不再起作用，曾经盛大的文明彻底消逝。
　　加林只觉得头脑很乱，女人的尖叫声好像又回到了脑海中：
　　“当个Omega，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哪怕被人轻蔑，遭人鄙夷，也强过去战场送命，强过一辈子争名逐利，不得善终……”
　　他退了一步，左手为了保持平衡向后一摆，却没有如同他所想的那样碰到后面的墙壁。
　　惯性令他一趔趄，加林诧异地转过头，蓦然看见他的身后，通往实验室旁边的器材准备室的门开了，内侧的灯光自动亮起，一块显示屏映出了他的脸。
　　加林无意识地拧起眉。
　　这里实验室的门显然都是特制的，当初联邦军入侵的时候，都是强行命令科学家开门，而放弃了暴力破解，它显然完好无损，为什么突然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加林赫然发现，那块显示屏上的他的脸，也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实时监控？！
　　屏幕上的年轻男人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极力压抑着某种汹涌澎湃的情绪，他慢慢地靠进门里，走近了监控屏。
　　十年保存如初的坟墓，一切设备都在运作，一切都跟十年前别无二致……
　　——那是不是说，十年前那场惨案的全过程，也全都被实验室实时监控记录在案？！
　　加林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
　　某种近乎于本能的东西在指引他，加林微微颤抖地将手指覆盖在指纹识别区，验证瞬时通过，数千份记录直接刷新！
　　……这里的监控视频是不会定期清理的，搜索时间，十年前屠杀当日的记录一片鲜红！
　　窒息感扑面而来，加林抽出刀片划开手臂，看着生物芯片记录特殊光波，身后却传来异动，两道红光从电梯底部直冲上去，巨大的蜂鸣声响彻寂静的地底。
　　有人来了！
　　加林一把扯下衣袖。
　　电梯在地下十层停住，全副武装的军人冲了进来，抓住加林的手臂一拧，抬脚将他踹倒在地，漆黑的枪口同时抵在了他的后脑上。
　　一双漆皮军靴往前走了一步，男人冷而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搜。”
　　男人抬腿顶起加林的下颌，加林抬起脸来。
　　“带走！”
　　加林起身的时候被后面的人踹了一脚，一趔趄间余光瞥过一群高大的alpha军人，一张极其与众不同的脸一闪而过，阴柔秀美的容颜上写满了怨怼而愤懑。
　　加林与凯恩擦身而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凯恩质问他，“你为什么欺骗我，雷恩斯将军没有骗我，你果然是联邦的特务，难道你……”
　　“……祝你好运。”加林没有接话，只是稍稍回过头。
　　他那一回头的神色，在暗蓝色光影交错中暧昧难辨，他的声线清冷而平静，恍惚竟然有些难以言说的悲哀和近乎透骨的黯然。
　　凯恩一愣，好似被这种低回打动，莫名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加林背对他走出十米，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随即是人体倒地的闷响。
　　军官说：“拖走。”
　　加林用力闭了闭眼。
　　“我会带你永远离开这里。”半天前的宿舍楼里，加林在凯恩耳边轻声说，“……只要你乖乖的，什么都别做。”
　　作者有话要说：
　　以免误导，我可能得说明一下，这文的世界观和科学体系并不依托于现实，文中涉及的军衔、生物学、理论物理内容看看即可，千万不能当真啊~


第37章 骗局
　　37.
　　孤岛21区联邦驻地，地下工事，霍顿在AI环绕中焦头烂额，他刚和驻地的首席长官接上头，前线和敌后数百份星标特殊情报就越过他那几十个直属下级，直接塞到了他面前：
　　“消息属实吗？”
　　“——伪造的？”
　　“雷恩斯·冯·纽伦贝格亲自下来了？是真的？”
　　“为了制造入侵本土的借口？”
　　莱因将耳机切到内线：“——雷恩斯不是空军元帅吗？登陆战跟他有什么关系？”
　　“还在查！”霍顿咆哮，“最新消息说他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就到了！那个时候韦特还活得好好的在庆功！雷恩斯常住地在西亚星，坐时空机到长河要塞都得整整三天，他一早准备下来了，一直瞒着没说，韦特被杀就是借口而已！！”
　　联盟的国家构成形式和联邦共和国有所不同，联邦下的三颗主要行星都为同一级别，相当于过去地球上联邦制的州，而联盟并非如此，它们事实上是分布在六颗行星上完全分立的十四个国家，其中只有两国单独占据两颗行星，西亚及塞拉格尔。为了抗击联邦，才以“西亚星”为轴心构成联盟。
　　“根据我们截获的密报，我在这份名单上划出了联盟‘巴萨尔’计划第一次会议的与会人员名字和已知职位。”霍顿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莱因那儿就显示有新图表，“军部高级将领里，只有三个人没有列席会议，其中两个都是常年驻守长河要塞的悍将，他们不参加情理之中。只有雷恩斯，形迹可疑，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已经离开了联盟西亚星。”
　　“雷恩斯……姓莱温斯基？”莱因迟疑了一秒。
　　霍顿将资料传到他的电脑上，屏幕上的男人履历辉煌，仪表堂堂，年纪与莱因相仿，出身名门，仕途一路得意，近几年可谓青云直上，已经升任塞拉格尔总军部二把手。
　　“是的，莱温斯基。他就是联盟现统帅尤拉诺斯的儿子。——联盟名义上是十四国共同体，实质上那十个小国都不过是大国的附庸而已，掌握西亚和塞拉格尔的人才是联盟真正的统帅，一个民主国家搞‘皇位世袭’，活该每年被我们羞辱。”霍顿出言讽刺，突然感觉到耳机里异样的沉默，问：“你怎么了？”
　　莱因沉默下来，默不作声地翻看雷恩斯的资料。
　　他点开一个对方演讲的视频，视频里的男人神采奕奕，激情澎湃，显然连头发向后弯曲的角度都由专人精心设计过。
　　男人无意中瞥过了拍摄的镜头——这个来自联邦的偷拍镜头显然不在他们团队事先设计的机位上，雷恩斯墨绿色的眼瞳转动了一下，在高耸眉骨深色的阴影下竟然显出某种与刚才截然相反的阴沉。
　　……他记得这个人。
　　在一个月以前，他和加林被隔离调查的时候，霍顿的顶头上司亲自审问他，将这个男人和他统帅父亲的视频拿给他，质问莱因哈德是否对加林与联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事知情不报。
　　莱因哈德实事求是地表达了自己并不知情，他甚至对特调局首长的过度谨慎感到不屑。
　　——对加林身份有所怀疑有理有据，但上来就问跟联盟统帅一家的关系，未免太扯淡了一些。
　　但心里不以为然是一码事，特调局长官问到他头上来，莱因仍然去问了加林。
　　加林的态度却让莱因哈德心里疑窦丛生。
　　他太过干脆了，以至于都不像是试图撇清关系，也没有绕着弯子反问，加林那一刻的态度就像是咬牙切齿许久，任性而赌气，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被怀疑了一样。
　　而现在，原本惊动不了联盟空军的登陆战，雷恩斯亲自下来了。
　　不是在西亚星和长河要塞上的一颗小行星中转站，也不是在任何一个他们的附属国指挥空军战斗，而是直接到了孤岛，直奔埃尔顿防线背后。
　　加林被一阵剧痛刺醒。
　　“进入负十五层的方法是什么？！快说！”
　　人影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晃动，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先前拷问的男人低声说：“已经尝试用‘代号Σ’读取记忆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这项技术还在试验阶段，我们暂时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信息……”
　　“你是怎么进入负十五层的？！快说！”
　　“听见没有？！老实交代！”
　　另一个人声响了起来，加林不知道现在在审讯他的是什么东西，他似乎被绑缚在一架椅子似的东西上，伴随着对方一声大喝，身体就像被千万根针扎穿，肌肉本能地收缩着想逃避，却被紧紧固定在身后的刑具上，动弹不得。
　　“用自白剂了吗？”
　　“没有。‘代号Σ’的原理和它相抵触，我们首先用了检测技术，再想用自白剂起码得再等两天。”
　　“他醒了没有？”
　　“醒了。”
　　外层大门开锁的声音响起，内层移门打开，男人跨进了房间，门内外都由人工照明，无法判断晨昏。
　　眼前的暗了一秒，男人侧身站在他身前三米处，对旁边的人说道：“设备继续开着，我亲自来审。”
　　他在加林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加林眯起眼看他。这是一个十分锐利的长相，高挺的眉骨和鼻梁之间几乎没有凹陷，正面偏窄，眼窝深陷，从普遍的审美来看算得上英俊，加林却感到一种难以言描的不适。
　　无关眼下情形和两人地位的，直觉般的不适，像被什么致命的毒物盯上，难以摆脱。
　　“加林·路德维希，”雷恩斯报出了这个名字，挑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加林面无表情，目光空洞，眼神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是在听的，“代号Σ”显示他的某个脑区产生了轻微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