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直到现在,姚乙棠和那美人一同站在敖战身旁,众人这才发现,两人的衣着打扮饰品妆容……竟是一模一样。
就连眉间的一朵金色莲花,花瓣的数量和形状都别无二致,找不出半点差别。
唯一不尽相同的,便是美人脸色酡红,鬓发微乱,又是刚刚从敖战怀里被放出来,显然是被好好疼爱过。而姚楼主则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即便是在高台之上舞动许久,也丝毫不见狼狈,仍旧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虚凰假凤……众人眼神反复变化,心底各自盘算。
敖战脸色却是更冷几分,并未言语。
姚乙棠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便朝敖战行了一礼,不再多做纠缠,转过身,带着几个小厮侍女,走到了另外的客座,同其他的客人一一招呼起来。
眼看着阵阵浓郁灰雾跟随在姚乙棠身后飘散开来,龙王伸出手,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柳木桌面上轻敲几下,一缕更为轻盈的青色薄雾随即向前延伸,混杂进灰雾其中,转而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敖战方抽离心神。
却不料刚刚才被自己放开的青年已然大摇大摆地坐在八仙桌另一头、甚至开始埋头苦吃桌面上放着的茶点。
一副心大的模样,气得男人额间青筋一跳。
嘴角沾了一小块黄豆粉,张青岚感受着舌尖传来糕点柔软浓郁的甜香,满足地眯了眯眼。唇上本来艳红的口脂被自己舔掉大半,腮边鼓起一个小圆包,指尖捏着剩下半块糕点不放。
等到一口下肚,才把剩下的一口气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
“……”脊背一凉,嘴角的豆糕残渣还没来得及抹干净,张青岚抬头,满脸无辜地朝着敖战那边看过去。
敖战冷眼看他。
眼看着男人明显不善的脸色,张青岚迟疑片刻,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伸手,捻了盘子里仅剩的一块黄豆糕,试探着递到了敖战嘴边,小声地问:“你也想吃?”
“……“
“那你吃吧。”
感受到唇边的微凉触感,敖战撩起眼皮,看着对方依依不舍的模样,嗤笑一声。片刻后张开嘴,直接将一整块黄豆糕吃掉,半点没剩。
张青岚盯着空盘子,眼神闪烁。趁着敖战不注意,悄悄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很快,鱼贯而入的仆从便端上了更加新鲜的热菜。
姚乙棠为了给自己的酒楼造势,亲身上阵表演不说,给这所谓“百花宴”定下的菜色,自然也花样百出,别出心裁。
上菜的小厮手中托着一方宽大菜盘,其中分别放着三个瓷盘,两个汤盅,临了还有一只曲颈薄瓷酒瓶。每样餐具之上都倒扣着一块白瓷,待到侍女将菜式上桌,方能掀开。
张青岚坐在八仙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块盘子。
负责上菜的小厮很快便将菜式上齐,待到打开了白瓷,一股属于鲜花的清香顿时在塔楼之间弥漫开来。
只见无论是菜碟还是汤盅里,每一样菜式都是以鲜花作为主要食材,辅以其他材料炖煮而成。而且每一朵鲜花,都用秘法进行处理,不仅能够保持原本的秀美新鲜,还能将清香味渗透进入其他食材之中,每一口都鲜甜爽滑,极有滋味。
很快,前来赴宴的客人大多都被这些鲜花菜俘虏,纷纷低下头,大嚼起来。
塔楼以鲜花妆点,又用鲜花入菜、酿酒,老板娘人比花娇……众人交口称赞,真不负“百花楼”一名。
就在众人纷纷动筷之时,只听从塔楼圆心之中,忽然发出几道铜鼓被敲响之声。随即阵阵琴笛乐声响起,仿佛从海底升起,悠然飘散开。
忽然,从天空之上飘散下来零散的几片粉白花瓣。
原本平静的海面荡漾起层层波涛,不多时,便从其中升起一面更加巨大的鼓面。鼓面之上,则是八名衣着奇特的美貌女子。
几个舞娘随着乐声翩翩起舞,顿时,天上洒下的花瓣增多了几倍,飘散在海面上,被汹涌波浪卷袭而去。
恍若仙境。
敖战冷眼看着花瓣上覆盖着的灰雾,灵识铺开,发现那些舞女周身也层层包裹着相似的东西。倒是附近大饮大嚼的客商,看起来都并无大碍,神思清醒,理智尚存。
张青岚坐在椅子上,盯着桌面上的果盘,微微蹙眉。
顶着旁边敖战冷淡的视线,他从前襟里面掏出来一张符纸,划了一根火柴点燃。
将符灰收进茶杯之中,添上茶水,张青岚将混合好的符水轻轻洒到了果盘之上。
果不其然,原本洁白如玉的果肉之上浮现出一片淡红色——和半月之前,银霜楼的那个卖酒娘给他的海棠果,是同一种东西。
回想起那对姐弟,张青岚神色微动。
敖战在一旁看着青年动作,并未打断。
即便是心高气傲的龙王大人向来看不起凡人修士的这些杂鱼伎俩,却也不代表他不会偶尔对自己的小宠物稍加纵容。
百花楼背后的秘密很多,竟是胆大妄为到敢同东海龙王有牵扯。
敖战抬手,饮了一口清茶,随即轻打了一个响指。
只见那原本平静无风的塔楼之中,竟然毫无预兆地吹拂起阵阵狂风。那突兀而诡异的风风力极强,竟是很快便将原本飘洒在空气之中的粉白花瓣席卷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连带着塔楼之中用作装饰的各类鲜花,也被冰凉冷冽的清风吹散,残花败柳一一跌落下来,变得凋零而残破。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只见原本像是从塔楼缝隙只见逸散而出的淡色雾气被清风席卷、破坏。对上蕴含着极强灵力的狂风,灰雾简直不堪一击。
很快,塔楼之内便恢复了一片清明。
楼里的众人被忽如其来的妖风刮得东倒西歪,骂声一片。待到夜风过去,才发现地面上碎了一地的瓷盘,堆叠着食物的残渣,一个两个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张青岚早早被敖战拉进了怀里,自然毫发无伤。
人们这时候才发现,本应该在楼里主持大小事务的姚乙棠,此时倒是不见了踪影。
就在一众小厮侍女手足无措之时,突然,从百花楼外竟是传来了一阵中气十足的怒吼:“姚乙棠!你他娘的给老娘滚出来!”
不肖片刻,塔楼的楼梯口处便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三五个打手模样的壮汉。
只见那人头发高高盘起,束成发髻。光洁白皙的脖颈上套着一圈赤金盘璃璎珞,身上穿的是大红大紫的半裙窄袄,手上的金镯子丁零当啷戴了三四个,嘴唇艳红,连带着眼尾的细纹都极有威势。
女人气势汹汹,粉面含威,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护栏,环顾四周,冷声道:
“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个西尾巴花的支持ovo
第二十一章
城西玉器店的李三金李掌柜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被姚乙棠请来赴宴,坐在距离扶梯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
看清了来人面孔,他惊讶出声:“沈老板?”
其他人听到了也纷纷抬起头,朝着几个不速之客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来人正是银霜楼的老板娘,沈春绿。
张青岚先前被敖战搂在怀里,再松开的时候,发髻之间的金簪玉钗更乱了几分。靠在男人的胸前,攥着衣袖,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敖战低头,瞥见怀中青年专注的眼神,片刻后心念一动,轻易便将两个人的痕迹在人群之中悄然抹去。
银霜楼以烈酒闻名,老板娘的暴躁脾气更是远近皆知。如今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也不知道和这百花楼结了什么仇。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沈春绿方才一脚踹开了横在面前的门栏,似乎是解了气,如今听到李三金的声音,倒是扭头冲着对方微微挑眉,柔声问了一声好:“哟,原来是李掌柜,好久不见。”
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激得男人有些尴尬,讪笑着点了点头。
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眼角生着些细纹,腰间别着一枚白瓷小瓶,纤纤玉指之间握着一杆白酸枝烟斗,面相生得凌厉。
环顾四周,除了几个小厮丫鬟躲在角落里垂首不语,偌大的一层楼中竟是没看见姚乙棠的半个影子。
沈春绿见状眉头一皱,带着几个打手模样的汉子径直向前,看着塔楼里满地狼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附近众人先是经历了突如其来的诡异狂风,还没等回过神来,又被气势汹汹的沈春绿吓了一跳。
胆子小的人早已经悄悄从后门直接溜走,剩下来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绅土豪,留在位子上,甚至抬手往自己的杯子里添茶倒水。
敖战对此兴趣缺缺,冷眼旁观的同时还不忘把张青岚鬓边歪掉的步摇扶正,抽了丝帕布帛,擦掉青年嘴边沾着的糕点碎屑。
张青岚乖乖地任//他//摆//弄,视线却是黏在沈春绿身上,看得十分认真。
从角落里拎出来一个低着头绞弄衣角的小厮,沈春绿冷声质问:“说,你们主子去哪儿了?”
那小厮年纪不大,脸色泛着白,似乎是被女人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一般,整个人不住地往后缩。低着头嗫嚅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春绿闻言冷笑,勾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角:“怎么?姚楼主现在知道害怕了?”
一旁有人见气氛凝滞,上来打圆场:“沈老板,到底出什么事了?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好好说?”沈春绿将一张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蹙:“姚乙棠把我家康萍扣下来的时候,怎么不和我‘有话好好说’?”
话音未落,便引起一阵哗然。
在座的大多是银霜楼的老客,知道沈春绿嘴里的康萍其实是她身边的一名心腹侍女,多年来银霜楼的生意能做得这么红火,其中少不了康萍的功劳。
隐藏在一旁角落处的两人有心探查,张青岚虽是安静不语,眼神却暴露了他和旁人同样的惊讶诧异。
被敖战抱在怀里,抵开齿缝,又塞下一枚同刚才无二的褐色丹药,青年乖乖吞咽。之后便听到沈春绿开口道:“五日前,我听闻镇上要新开一家酒楼,老板同是女子。”
沈老板顿了顿,转而走到八仙桌旁,将手里的酸枝烟斗往桌面上轻敲几下,缓声道:“想到几年来自己做生意时大多困难重重,多有不易。便备下薄礼,命康萍替我送去,略表心意。”
“谁知我家康萍一去不返,从此杳无音讯,连带着随行的几人都无影无踪。”沈春绿眼神微变,手里的烟斗在木桌上碾过,愤恨道:“她姚乙棠以怨报德,怎么,还不许我亲自上门,讨要一个说法?”
“这……”方才开口的那人听了沈春绿的话,迟疑地后退几步:“可是姚楼主初来乍到,也同沈老板您无冤无仇,何必扣下康姑娘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