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沈春绿嗤之以鼻:“康萍乃我心腹,银霜楼各种酒水秘方有她一半,都是同行,谁知道那女人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气氛仿佛凝滞。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珠帘背后却是响起一道柔和女声:“沈老板,此话怎讲?”
随着阵阵琉璃相撞之声传来,一只纤纤素手撩开珠帘,消失多时的姚乙棠竟是从那帘子背后缓缓走出。
精致面容之上泛着明显不正常的苍白,即便是拿了脂粉掩盖,也弥补不了她整个人的无力和疲惫感。只是比起急病,更像是精气耗竭。
联想到之前敖战弄出来的狂风,张青岚扭头望向男人,眼神颇为探究。
敖战面无表情,只是摸了摸青年鬓边杂乱的发丝,警告他:“想看就好好看,别多事。”
青年眼神莫名,片刻之后抬头,在敖战唇边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这才转回身。
姚乙棠身边跟着一名侍女,侍女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当真是我见犹怜。
沈春绿见她终于现身,放过了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厮,带着身后几人迎面而上。
一步一停地走到众人中间,姚乙棠先是向四周作了一礼,告罪道:“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而后才执了一张雪白丝帕,为自己遮掩住口唇。姚乙棠轻咳几声,眼眶泛着红,微微摇头:“沈老板,我从未收到过银霜楼的赠礼,更未见过康萍姑娘。”
距离姚乙棠最近的李掌柜见状,顿时心生怜爱,只觉得热血上涌,促使他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
阵阵眩晕忽然袭来,李三金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瞬间失神过后,起身愤慨道:“沈老板,做事要讲证据,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话音未落,一旁的其他几个客人也纷纷点头附和,指责沈春绿的不是。
沈春绿见状,脸色逐渐阴沉,看着姚乙棠满脸无辜的模样,攥紧了手中的酸枝烟斗,寒声道:“不就是要证据吗?给你们便是。”
片刻后,一名衣着简朴的更夫便从那三四个大汉身后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扇铜锣,紧张地不住摩挲。
“告诉他们,”沈春绿走到更夫身旁,一双杏眼圆睁,冷声道:“你在那天晚上,看见了什么?”
那更夫年纪不大,做的又是打更的活计,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这么多人。如今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不多时,额头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我记得,那天傍晚,我和阿牛一起在这附近,敲梆子。”更夫咽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道:“有个姑娘…怀里抱着大红箱子,带着几个人,一起上楼。”
“这楼修得漂亮,我和阿牛从前没见过,就多留意了几眼。”
“然后呢?”一旁的李三金听到这里,颇有些着急地追问他:“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姑娘走出来?”
“有的。”
出乎意料的,更夫满脸诚恳地点点头。李三金闻言松了一口气。
“但是,”话锋一转,更夫却是接着说道:“半夜我和阿牛路过,看,看到那个姑娘又,又带着人进去了。”
“……这一回,再也没出来。”
“那时候太晚了,路上又没人,所以我和阿牛记的很清楚……不信,不信你们去问阿牛。”
终于把话说完,更夫摇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重新躲回了壮汉身后。
听完这话,沈春绿脸色更差。绷着脸看向姚乙棠,眼神如刀。
姚乙棠原本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抚开身边侍女的手,朝着更夫的方向进了几步。
那几个壮汉见状,登时上前,直接拦住了她。
“沈老板,你这是何意?”对上沈春绿的目光,姚乙棠眼神先是一暗,却很快变成了面露无奈的模样。
“且不说夜半三更,一个更夫到底是不是眼花,一不小心看出了差错。”
“更何况这是沈老板你带来的人罢?若是你们联合,故意坏我百花楼的名声,”姚乙棠目露悲哀:“我一介弱质女流,初来乍到这烨城,无依无靠……”
一番话下来,有意无意地模糊重点,竟是将责任推脱了个一干二净。
随着时间流逝,无人注意到,原本被清风吹散的粉白花瓣,又重新出现在了夜空之中,飘飘忽忽,并未落下。
塔楼中央,沈春绿被她一番言语气得直翻白眼。
抬起手向后面的几名壮汉挥了挥,沈老板眉眼沉沉,满脸不耐地吩咐道:“给我砸了这百花楼,掘地三尺也要把我家康萍找出来。”
“沈老板!”
姚乙棠自然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角色,脸上怒意终于忍不住显露出来。
低声吩咐了身旁侍女几句,不多时,身后也出现了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
沈春绿从腰间取下玉瓶,往地面上狠狠一摔,两边人顿时动起手来。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作者有话说:
敖战/岚岚:看戏.jpg (字数有点少,但是明天还有一更 感谢小猫饼干的猫罐头,子弹三明治、G._3、大青花鱼、风泠子的鱼粮,感谢投喂支持!啾咪ovo
第二十二章
沈春绿带来的几个汉子人高马大,看得出来早就存了一言不合便动手的心思。如今撕破脸皮,更是无所顾忌地打砸起来。
地面堆积了满地的碎瓷瓦片、食物残渣,如今几个人打起架来,掀翻了不少空桌椅,场面一时间控制不住,状况百出,乱成一团。
眼看着空中飞舞堆积的粉白花瓣越来越多,敖战松开了拦在张青岚腰间的手臂,带着青年一同起身,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
抬手胡乱揉了一把青年的发顶,敖战攥着张青岚细瘦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后。随即翻掌,从指尖处燃起一簇幽蓝火焰。
青年姑且还算听话,老实地待在敖战身后,百无聊赖地揪着衣角,本来就脆弱精致的金丝绢花被他摆弄得落了一地的金粉。
悬浮在敖战指尖之上的火焰只是极小一团,在夜色之下泛着荧光。不过片刻,火焰便脱离了男人的掌心,如一支利箭一般向前飞去。
火焰攻势迅猛,只要碰上半空中的粉色花瓣便会立刻粘连上去,随即加大火势,将花瓣燃烧殆尽,不留痕迹。每次将那古怪花瓣蚕食,幽蓝火焰自己便会变大几分。
大约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海面上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便被打散得七零八落,数量削减成之前的不够两成。
随着花瓣的数量越来越少,张青岚发现不远处的姚乙棠脸上的血色也愈发稀薄。面色苍白,嘴唇泛着青紫,再重的脂粉都不能掩盖住她身上生气迅速流失的痕迹。
一些好不容易躲避了火球追捕的花瓣跌落,在触碰到活人的一瞬间便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被花瓣侵入的那些人都会产生一瞬间的恍惚。
待到回过神,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继续对抗着。
张青岚没有像敖战一样灵视的能力,却能够从袖袋里罗盘急速震动的频率之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敖战身上,张青岚望着男人微动的指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半空中的火球越滚越大,同时也在不断上升。只见一团幽深冥蓝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高悬在夜空之间,连月亮的光华都被遮蔽。
地面上,姚乙棠眉头一跳,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抬起头,看到的便是那蓝火正在无声跃动的画面。
朝着某处一直看似空无一人的角落投去视线,姚乙棠眼底掠过一道暗光。
可供她支配的花瓣已然少到了极限,从活人身上也再不能汲取到多少生气。姚乙棠脸色苍白地偏过头去,却是暗中咬破自己的舌头,取出一口舌尖血。
只见刹那间,原本看似柔弱无害的点点花瓣忽然爆发出一片红光,成千上万的光束汇集,竟是不顾一切地朝着半空之中的火球直直扑去——
一时间,在场的每个人眼前都炸开了片片刺眼光芒,逼得人不得不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夜空之中,只见一红一蓝两团巨大的火焰相撞,灵力相冲,顿时火花四溅,光斑炸裂。
……
待到一切重新尘埃落定,偌大的一座塔楼却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狼藉。
敖战负手而立,独自站在高楼中间,眼尾余光瞥过一片空荡的身侧,脸色瞬间变得阴郁不堪,妖异竖瞳之上的青绿翠色时隐时现。
月华沉默着碎了一地。
***
终于换回了一身朴素简单的窄袖长袍,张青岚盘腿坐在房间的碎石砖面上,怀里抱着那条鲜红长裙,将鬓边的步摇珠钗一一取下,塞进乾坤袋中。
将一头乌黑长发用粗麻布带草草束在脑后,青年抬手,在脸上胡乱抹蹭几把,将那脂粉妆容擦了个七七八八。
眼看着铜镜里倒映出来的人影恢复正常,张青岚这才将乾坤袋塞回怀中,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拉开一丝门缝,探头探脑地往外瞄。
方才他趁着敖战不注意,悄悄从对方身边溜走。误打误撞进了个没人的房间,还碰巧从衣柜中找到了一套男子的衣装。
这百花楼暗藏古怪,张青岚有心查探,又不想受敖战的掣肘。于是一鼓作气,找准了男人掐决施法、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的机会,胡乱在身上贴了几张黄符,埋头便往外冲。
姑且算是运气好,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过片刻,青年便从宴饮的高台来到了塔楼中层处的客房之中。
轻轻拉开木门,张青岚左手拿着一柄满布斑驳痕迹的三清铃,右手则攥紧了看似单薄的桃木剑,试探着向外踏出一步。
没了宴席上嘈杂的人声,塔楼之间变得颇为静谧。
呼吸之间满是海水的潮气,耳边却听不到任何一丝浪潮席卷,拍打海岸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张青岚薄唇轻抿,握紧了手里的三清铃,沿着木制长廊,向前迈开步子。
走廊的屋檐处挂着几盏煤油灯,灯芯燃烧,烛火跳动,昏暗朦胧的灯光铺洒在地面上,拉长了青年身后的影子。
夜风吹拂,挂在横梁上的红纸灯笼摇晃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没有往前走出多少,青年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前进的步子。
只听见前方回廊的转角处忽然响起阵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借助月光和灯烛的照耀,地面上出现了两团细瘦纤长的黑影。
黑影越来越短,代表着影子的主人也越来越近。
张青岚眼神微动。
眼看着对方接近拐角,脚步声也愈发清晰——
就在两团影子彻底暴露在门廊处的瞬间,张青岚却是不慌不忙,一个鹞子翻身,从容不迫地跃上了回廊的横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