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这些年来,他只听说天界龙族大变。
龙妃的长子二殿下荀叶,因窃取龙宫神脉而被剜了仙骨打落凡间。其间,龙妃被软禁,龙王重病。最不适合做太子的三殿下加贺,莫名其妙地被推上了太子之位。而一直以来都参与夺嫡之战的苍玦,竟是一声不吭地默许了加贺坐在这个位置上。
安昭也听闻,苍玦又出征为天帝创了战绩,重新夺回了手中的兵权以及他战仙的称号。如今,龙族在天界是第一大族,受万仙敬仰。
苍玦名声更盛,他是天帝最得力的臂膀,其地位无人能比,无人能撼。
再者,安昭还打听到,近些年里,苍玦的琅弈阁中多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自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什么风声都透不出来,也没有外人知晓他到底是如何来的。只听说,辰山的芳泽女君时常出入琅奕阁,许多人猜测她是孩子的生母。
其实,安昭是怀疑过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苦命的孩子?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打破了。因为当初那个孩子若要被救活,须得有人贡献自己四千年的修为才能换回他的一条命来。三界中,有谁会为了南栖的孩子付出四千年的修为?
起初,安昭想过,说不定是苍玦……
但后头听到他为天帝征战平四方的消息后,这个想法就彻底灭了。
苍玦不过一千多岁的年纪,即便再厉害,给了孩子四千年的修为后,他一个失宠于天帝的人还怎么出征?还怎么一鼓作气再次夺回自己的权势地位?
他在战场的凌厉是真,他在天界的权势也是真,而这些都建立在他修为高深的基础上。话再说得白一些,苍玦好歹也是个位高权重的上仙,想必也有不少女君青睐于他,有个和择儿年纪相仿的孩子,其实也不奇怪。
安昭无意多管苍玦的私事,他沉下脸,不禁为那个命薄的孩子伤心。
他也很丧气,打听了那么多年,好的坏的消息都很多,真的假的也掺和在一处,可独独就是没有南栖的消息,好像南栖一开始就不曾出现过一般。
正沮丧着,安昭面前出现了一个红果子。
“叔父,你也吃啊。”
“我不吃。”
“干吗不吃?这个可甜了,是小仁和小笙特意为我们摘的。”他还多事地给这俩人参精取了名字。
“头疼。”安昭捂脸。
择儿歪了歪脑袋,不说话了。他不嫌脏地坐在地上,两只人参精也靠着他坐,看着十分地亲昵。择儿托着下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子劝道:“找不到就别找了,叔父。”
“啊?”安昭没听懂。
择儿皱起小小的眉头:“我知道你不想养小孩,所以一直找我爹爹,但一直找不到也很苦恼呀,不如别找了。”
被一语戳中了心事,安昭哑口无言。他确实不想养小孩,本以为南栖很快就会回来接孩子,他才暂且答应下来的。
安昭一直以来就是个懒散性子,喜欢游历,不喜欢被束缚在一个地方。家中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是自己长大的,安昭只偶尔回去照看一眼。
如今养择儿一养就是八年,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择儿聪慧,早看出来了安昭的烦恼。他搂着两个人参精,抿起嘴角:“你想去哪就去吧,我在这里有好多朋友,还有小仁和小笙陪着我,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
“真的啊?”安昭故意问。
择儿点点头:“真的呀。反正你每次回来,还要我烤小鱼给你吃,你一点都不像个大人。”
安昭摸了摸下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那你不寂寞?”
择儿疯狂地摇头。
安昭翘起二郎腿:“放屁吧你就,你刚还说你寂寞。”
被揭了短的择儿顿时红了耳后,难为情地小声说:“那、那是我骗你的。我才不寂寞,我每天都有好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哪有时间寂寞呀!”他急急辩解着,涨红了脸,别过身抱紧了小仁。
小仁用短短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脑袋,小笙便走过去,用力推了推安昭的腿,意思是:你快去抱抱他,他还是个孩子!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两只人参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奇地宠择儿。
安昭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一把抱起了择儿。
唯见择儿揉着眼睛,紧紧地贴在了他身上。
择儿哭了,他其实很少哭的。
安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怀里的择儿不管多顽皮,多闹腾,他也仅才八岁的年纪。这是一个最需要父母长辈关怀的年纪,择儿却倒霉地只有他这样一个不称职的叔父陪着。
“乖择儿,叔父不会不要你的,不哭了啊。”他抱着择儿哄,一下一下地拍着孩子单薄的背脊。
怀里的择儿没有说话,抽噎着抱紧了安昭。
与此同时,和长沂峰简陋的环境不同——
天界的琅弈阁仙气缭绕,祥云飘浮。柳枝晃动下,春日的浮光正盛。阁中的小仙们正在准备一场简单的寿宴,无一不在忙碌。不过多时,就会有许多身份尊贵的上仙踏云前来,为天界的龙君苍玦贺寿。
最早到的,是芳泽女君。
眼下她正坐在前厅的院落里,同苍玦下一盘棋。
她抿了一口茶,对着眼前的棋局实在是没了法子,只好认输:“龙君这步棋走得甚好,是我输了。今次便不多打扰了。”
“寿宴还未开始,女君这便要走?”苍玦客气道。
“我素来不擅长和众上仙打交道,这寿宴便不参加了。”她的贺礼已送到,无意多留,唯有一事,她日日牵肠挂肚,“只不过走前,我想去看看澜儿。往前是我的疏忽,如今这孩子能活着,便像是我有了可以弥补的地方一般……”
说着,芳泽略有所思:“龙君,天界的星辰命盘中,真没有凤凰涅槃吗?”
“没有。”苍玦沉声。
这些年,他也找过溯玖,但对方只答是路过,看他不爽才攻击了他罢了。溯玖不是个好惹的,苍玦不能过多纠缠,只能作罢。
芳泽低下头,不禁惋叹。凤凰若没有涅槃,那便是真的死了。而南栖……不论是凤凰,还是麻雀,都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还有一个办法是可以确定南栖的身份的。
便是当年苍玦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嘉澜。
“澜儿的原身可出现了?”
是龙还是凤?抑或是麻雀?
苍玦的手顿了顿,淡淡答道:“还未。”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逝者已矣,生者徒留伤心自悔罢了。
正说着,芳泽与苍玦同时听到一阵脚步声。
不轻不重,是个孩童。
还伴随着罗儿急促的呼喊声:“小殿下——您当心些!”
芳泽心头一喜,连忙上前,抱住了跑过来的孩子:“小澜儿,可有想姑姑?”
稚气的孩子今年八岁了,但因身子自小孱弱,看上去只有五岁孩童的大小。他搂紧了芳泽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软糯着声音:“想了。”
“那姑姑给你的药,你可有听话地吃下去?”芳泽将嘉澜放到地上,蹲身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父君说了,你总不肯乖乖吃药。”
却见嘉澜拧着秀气的眉,扁着嘴,小声在芳泽耳边告状道:“太苦了,澜儿就只能吃一点点,就不能吃啦。”他知道芳泽不会责备他,胆子便也大了许多。芳泽被他的稚气逗笑了,低头仔细看去,能看到他手中捏着一朵小小的花。
这应是今日他要给苍玦生辰的贺礼。
嘉澜瞧见苍玦,便红了脸颊。他拿着这朵小花,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向苍玦行了一个大礼,就同罗儿教的那般,动作无一丝错误。
“父君,生辰安康。”
嘉澜起身,凑近了些,想着要把手里的花送给苍玦。
那是今年春日里,嘉澜亲自照顾的一棵花木开的第一朵花,在苍玦生辰这日绽开了。他见了,不顾罗儿的阻拦,火急火燎地便跑来了前厅,要送给苍玦。
苍玦心中微动,弯腰正想接过这朵花。
却在嘉澜抬头的一刹那,想到了一个人。
——南栖。
嘉澜长得与南栖近乎一模一样,就好似一个幼年的南栖,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尤其像南栖。
苍玦怔住片刻,恰好听到鸢生来报:“龙君,已有宾客到了。”
苍玦收回了手,没有接下那朵花,他对罗儿道:“前厅乱,你带澜儿回后院去。”
罗儿上前抱起嘉澜:“是。”
“父君……”嘉澜扭过头,坚持着想把手里的花给苍玦,却发现苍玦已经走了好远。他揉了揉眼睛,趴在罗儿肩头红了眼眶。
而他手中的花,落在了地上。
花瓣上的水珠晃动,碎了一地,一晃便转眼到了婆娑河的一处冰棺中。
南栖梦到了这样一朵花,开在他的梦境中。
他在冰棺中,蓦地睁开了眼睛。
八年之久了。
第五十二章 凤生-贰
琅奕阁的寿宴摆的精致,顺着一廊花香,春日枝头的秀意落满了朱木铺的路。宾客在庭院内饮酒谈天,听琴声悠扬。此番情景,很是畅意。
苍玦这些年圆滑不少,内心却更是封闭。
但今日作为主人,他礼数周全,一一接待众上仙。
其中,便有如今的龙族太子,加贺。
“太子殿下。”苍玦作揖,异常客气道,“请入座。”
加贺一愣,没有动。这八年里,他早见惯了苍玦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实质陌生的厉害,宛若一场噩梦,倒不如苍玦像以前那般冷漠对待他来的真实。
“四弟。”加贺喊道。
苍玦侧过身,用轻到只有加贺一人能听见的声音,拂过了加贺的耳侧:“回去。”话罢,他转身去往别处,笑迎来客。
而加贺今日进了琅奕阁的门,便没有想过要这般轻易就回去。他随着苍玦走了一阵,最后在苍玦忍无可忍之下,两人进了偏院的花廊。此处有结界,外头听不到里面说话,亦是见不到里面的情景,苍玦是有意带他进来的。
“我不记得,我有允许你来此处?”苍玦恢复了常态,冷声道。
加贺心中薄凉,自知处境困难,却还是道:“我母妃病了……你能不能,撤了凌霄阁的屏障,让我进去照顾她。”
苍玦一挥衣袖,背过身,眉梢寒似冰雪。
“四弟!”加贺激动起来,愤然地站到他面前,他比苍玦足足矮了一个头,气势更是弱的不行,“这八年里,你已经用龙宫神脉获得了一万年的修为,从我哥哥手中夺回了属于你的东西,也让我母妃尝到了报应。现在你应该遵守和我的约定!放过我母妃,也放过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