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苍玦冷眼相待于加贺,慢慢回过身来。
那神情孤冷,看的加贺浑身一颤。
苍玦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我如何没有遵守约定?”苍玦反问他,“我留了你哥哥和你母妃一命,但将他们处罚的人,是龙族长老,并非是我。”
“可若不是你引导我哥哥去偷神脉,我母妃也不至于……”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苍玦厉声,打断了加贺的话语,“当年,龙妃在我母妃怀胎期间下药,使得我一出生便孱弱短命。后来,她又诱导我母妃去偷取神脉,以我做威胁,分她四肢,剜她仙骨!”
加贺听到发颤,思绪坠入深渊。
苍玦绝情狠意,轻声问他:“那个时候,你们何人为我母妃说过一句话?”他蔑笑,“我不过是用你们对我母妃的方式,同样对待了你们而已。”
怎么便承受不了呢?
“你、你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加贺退后两步,只觉得眼前的苍玦在八年前就彻底变了。
曾经的苍玦,不论性情多么冷,却还顾虑着龙王是为自己父君这一条枷锁。他行事有分寸,更是不伤及龙族体面。可如今的苍玦,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八年里,他同疯了一般心狠,将昔日所有的美好都捏碎了。
时间一瞬,回到了八年前。
连绵的雨夜,苍玦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去了辰山。
彼时,岷申深夜来迎,撑着一把油纸伞,为苍玦遮挡了大雨。而苍玦怀中稚嫩的孩子,却在此期间,没有被淋到一滴雨。是苍玦用术法护着他,令他安心睡着。而孩子胸前,贴着几片血淋淋的龙鳞。
是苍玦徒手从心口上拔下来的。
贴近心脏的龙鳞是最有灵气的,也带着苍玦自身的仙气,孩子的心脉暂且被保住了。
“我要见道远上仙。”苍玦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魄,他的身躯僵直,落入寒冬中,比冰层还硬。他连站都站不稳,却不愿让岷申帮他抱这个孩子。他蹒跚几步,屈膝跪在地上,又仓促地站起。
身躯可无伤,心却布满伤痕。
在见到道远上仙后,他双膝再次重重跪地:“请上仙救我孩儿一命。”
怀中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闭着眼睛,身上还染着血迹,并未有人给他仔细擦洗过。他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哭过一声,呼吸也是时有时无。七月生子,又因南栖孕中情绪大起大落,孩子的命格早被改动了。
作为双生子之一,他在腹中夺不过哥哥吸取养分的速度。
作为天界龙凤之子,他身份尊贵却命不久矣。
道远上仙拿着拂尘,上前弓身接过了这个孩子。他的掌心贴着孩子的心前,高声唤道:“夜北,将生死命盘拿来。”
夜北是道远上仙新收的弟子,看着是个少年模样。他急急忙忙地从内阁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命盘,用袖口擦了擦,递给了道远上仙。
道远上仙是要为孩子算一回命盘:“他的命盘上写着生死一日,便要去轮回转世。龙君,这孩子实则与你无缘。”
苍玦未言,低头在地上磕出一道血迹,唯重复道:“上仙,请救我孩儿一命。”
这孩子还有一丝脉搏,便还有机会。
道远上仙叹气:“其实你已知道办法,它自在你心中。”
此刻来求问,也是想走一招万无一失的路。
苍玦抬起头,眸框中的泪已经干涸。
道远上仙继续道:“但不值得,这生来就是一个死胎。即便足月产下,他也活不了。命理如此,你何须强求?”
苍玦明白,但他一生都未强求过什么。今日,他所强求的,是他和南栖的孩子。一个南栖用命留下的孩子,也是南栖求而不得却强求为之的孩子。
他伸手,颤抖着抱回孩子,喑哑道:“我今生犯了一个大错,后悔莫及。此后不管如何,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便都是错的。”他闭上眼,干涸的眼中突然如暴雨倾盆,眼泪无声滑落,“若用我必生修为能够救回他,倒也圆满。”
但在此之前。
他取出了阿雀破损的魂息。
“我想将这个魂息养在辰山,养在上仙的炼丹炉中,让她吸取丹药的仙气。好在日后,能有一线生机进轮回转世。”
道远听此,接过了那个魂息,应允了:“这个魂息虽破损,但龙君已经用自己五百年的修为为它修复。放在炼丹炉中,也只是小事一桩。此事我应下了,还请龙君快快起来。”
苍玦抱着孩子,这才起身。
随后,他取出了一只被术法困住的蝴蝶。用力甩在地上,蝴蝶顿时变成了千梓。她含着一口血,虚弱地跪在地上。莲辰废了她的大半修为,重伤了她的内丹,眼下千梓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蝶仙。
苍玦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凝聚一根冰棱。
“幕后主使是谁?”苍玦的声色没有一丝感情,道远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千梓,退身到后边。
千梓几次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恐惧占据了她的瞳孔。她凄惨地往后退去,抖抖索索道:“别、别杀我……”她还未等到自己的孩子从偏水岭出来,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苍玦道:“你伤害南栖的时候,他可有这般求过你?”
千梓顿时浑身僵硬,他的周围,出现了好几道冰层,将她围困。寒冷地气息要令她窒息了,苍玦若再不停下,她一定会死的。
惊恐万分之余,千梓跪地求饶:“龙君、龙君请你放过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她满口胡话,渴望苍玦留她一命,便将一切都悉数道出,“这一切都是龙妃的计划,我只是一颗微乎其微的棋子,你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苍玦听到‘龙妃’二字,满腔燃起一阵怒火。
又是她。
“龙君!”千梓想爬到苍玦脚边,却便冰霜冻住了两只手腕,她哭着道,“龙君,你放了我吧!我还想等我的孩儿从偏水岭出来……”
“偏水岭?”
“是!我不是千梓,我是你大哥哥的生母,你应是知道我的!”千梓咬牙,“是龙妃害了我!是她害了我们!”她满口胡话,将罪名都推到龙妃身上。
可惜苍玦最厌烦的便是这种不忠不义之人。
他要杀了千梓。
苍玦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见他动了一下细小的手指。苍玦面无表情地脸上,出现了一丝久违的温和:“父君现在就为你爹爹报仇。”
他握住了手,冰棱凝固在空中,成了一把利剑。
下一瞬,就要穿透千梓的喉咙,破碎她的内丹。
她尖叫起来:“我知道你母妃青婉为何去偷取龙宫神脉!我也知道她究竟为何而死!你留我一命见我的孩子,我便全部告诉你!”
冰尖停在千梓肌肤上,未划破她一丝一毫。
她大口地喘着气,一身都是冷汗。她抬眼,看到的是苍玦那不敢置信的目光。是了,苍玦一直都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青婉当年为何要去偷取龙宫神脉,他也不知,为何青婉会走至那一步。
当年青婉得宠,怀上了苍玦,却被龙妃记恨在心。
一滴毒药,无声无息地害了青婉腹中的孩子,也便是苍玦。
他一出生就被医仙判为命短之说,使得青婉费尽了心思寻求可以让苍玦活下去的办法。就在此时,龙妃对青婉透露了龙宫神脉的传说。
而神脉中的力量,并非常人能够承受。曾经也有很多想要借取神脉之人,都被神脉的力量夺走了性命。龙妃是要一石二鸟,她要让青婉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结果,不想苍玦竟然是龙族中万年难得一遇的天命之子。
神脉选择了他,给予了他过人的天资与能力,也给予了他漫长的仙寿。
龙妃自此,为自己埋下了一个祸根。
过往的秘密,在千梓口中翻江倒海,如数托出。
苍玦只觉得心间冰凉,一颗心凝成了寒冰,一击落下,碎成千万片。
是龙妃害死了他的母妃,也是龙妃使得他一无所有。
苍玦木讷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身躯中,血液凝固成了戾气,将他带入无间地狱。这世间没有暖意,只有寒冬无数。
“龙君,这便是全部的真相。便连用公子腹中死胎炼药之事,也是她告知我的!”千梓为求饶命,一句都不敢遮瞒。龙妃将她当做一颗棋子,作践她的生命,今次,她便要将龙妃一起拉下水!
可惜,苍玦答应的,仅仅是留她一命罢了。
他朝千梓走近了,黑夜如此漫长,修罗地狱正开启第一道门。
悲痛与真相,崩溃与转变。
每一步的蹒跚,每一步的溃不成军,都将在今日蜕变。苍玦微声:“便是这一双手,给南栖下了毒。”
千梓惶恐万分,她抖着声音:“你、你要干什么?”
苍玦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当即斩断了千梓的一双臂膀。哀嚎声充斥着辰山,惊醒了这座安宁之山中的所有人。道远上仙沉了口气,因果报应,他并未阻止。倒是他身侧的小徒弟夜北,吓得背过了身。
“从此以后,你只能在琅奕阁的地牢中苟延残喘。待三千年后,大殿下一出偏水岭,便是你的死期。”苍玦言而有信,却不会让千梓好过。他会让人在地牢中,花费三千年的时间,去折磨千梓。
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痛不欲生。
他要将南栖所受的苦,一并交还了。
这些过往,在苍玦心中不值一提。
他所记挂的,后悔的,仍旧痛着的,依然是那一日的长沂峰,南栖灰飞烟灭的场景。
寿宴终于结束了。
苍玦步入琅奕阁中的后院,正居中的灯还亮着。他匆匆过去,看到罗儿正坐在床榻边,为嘉澜抚额。她见到苍玦,起身作揖:“龙君。”
苍玦上前,看到的是嘉澜小小的身躯缩在一处被子内,不断地发抖。
“小殿下今日哭的太久。才刚入夜,旧疾就犯了。”罗儿轻声道,“但已经服了药,过一会儿就好,龙君不必担心。”
床榻上的嘉澜紧闭着眼睛,口中喃喃着,不知在说什么。
苍玦靠近了,才听到他在喊父君。
罗儿惋叹道:“最近小殿下的旧疾时常发作,身上还总有火星子出现。也许是因为小殿下是火灵经脉的缘故?”
时至今日,八岁的嘉澜都未显现过原身。
苍玦并不知道嘉澜的原身会是什么,素来不同种族之间成婚后,孩子都是随缘选一方继承原身。但不论是什么,苍玦都不在乎。
“罗儿,你下去吧。”苍玦代替罗儿坐到了床榻边,将手放到了嘉澜的额头上,
忽的,嘉澜睁开了眼睛,连目光都是软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