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
而更奇妙的是,平台一侧的墙上开着大弧度的观察窗。银色窗框将那片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变成了一副千变万化的神秘油画。
他们两个就在窗边的白沙发上挨坐下来。沙发边上有一台咖啡机,亚历山大倒了两杯清咖,将其中一杯加过糖和奶的递给了宋隐。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在故意逃避着现实世界。因为那里有我所不愿面对的东西——我的原生家庭。”
咖啡的香气在平台上缓缓弥漫,像一位看不见的芭蕾舞者,或者一支听不见的爵士乐曲。
按照亚历山大的说法,这还是他破天荒头一遭在别人面前谈及自己的家庭和父母。毕竟那些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往事。
“我爸和我妈曾经是师生关系。我爸是大学里一抓一大把的青年教师,会给女学生偷偷写情书的那种。我妈长得美、学习成绩也好,就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算别人常说的那种‘傻白甜’ 。他们具体是怎么搞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不过算算时间,我妈大学毕业那年就怀孕了。其实我爸一开始并不想负责,而我妈也想过把我给堕了,可我妈的家人偏要去学校里闹,逼得我爸和我妈领了结婚证。”
真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头——宋隐心想,但也不能算是悲惨。人世间这样乱七八糟的感情实在是太多了,顶多算是鞋子里的一粒石子儿罢了。
他继续听亚历山大接着说下去。
“婚后当年,我妈生下了我。而我爸么,其实早在我妈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出轨了,对象是别的女大学生。很渣对不对?我妈要离婚,可这时候我妈的娘家人反倒劝她看在我这个儿子的份上,维持住这个家庭——把女儿推进火坑,又不许她跳出来,这是哪门子的家里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的确很无奈,偏偏这种事也没少发生。搞得结婚就像是卖身为奴似的。”宋隐听得有些入迷:“那后来呢?”
“后来,我妈忽然开窍了,觉得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再努力一把。她原本就是一块读书的料,生我之后第二年又考上了研究生,跟了个好导师,一路做起了学问。而且还挺成功的,没过几年在学术方面的成果就压了我爸一头。哼哼,我爸那个红眼病,搞专业搞不过她,就怪她不顾家,天天见面就鸡飞狗跳的。我妈干脆搬去实验室,我爸呢?继续找小女生呗。”
提及这一段往事的时候,亚历山大只是轻描淡写,然而听到宋隐耳朵里,却生出了一股同情怜悯之心:“你那时候一定很难做吧……”
“我吗?还好啦。小时候我跟着爷奶过,他们都把我给宠上天了,我说一他们不敢说二。我就是家里的小皇帝,被宠坏了的第三代。”
说到这里的时候,亚历山大反倒发出了一串咯咯的苦笑声:“不过嘛,称王称霸仅限于家里。在外头跟别的孩子混的时候,我的日子就比较难过了。”
在他接下来的回忆里,提到了一群和他同样生活在校区家属大院里的小孩。和他一样,他们的家长大多都是校内老师。但在亚历山大看起来,与其称呼他们为“教师子弟”,倒不如说是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父母内心中一点邪恶的凝结物更为贴切。
追跑打闹这些幼稚的事情,作为“高知子女”的他们是不屑于去做的,他们最乐于、也是最擅长的事,是偷听大人之间私下的谈话,再添油加醋地加工成一个个坚硬的石子,互相投掷攻击。
而每每这种时候,亚历山大总会成为为围攻的重点——事实上,那些年有关于自己亲生父亲的种种劣迹,亚历山大有一大半都是从这些邪恶的小嘴里听了来的。
“那时候年份还很早,根本就没有霸凌这个词儿。但是回头想想,我知道那个就是货真价实的霸凌。他们在压迫我,想要控制我。爷爷奶奶给我的零食、零花钱,给我买的玩具、漫画,每一样都会落到他们的手上。”
“小孩子还能坏成这样?!”
宋隐光是听起来就觉得气闷,紧接着联想起了当年那几个喜欢拧他脸颊的中学同学。要不是有齐征南三拳两脚替他解了围,自己四舍五入也算是被霸凌过的人了。
他追问:“……那你怎么办?”
“凉拌啊。”
亚历山大呷了一口杯子里的热咖啡,露出了一个或许可以被称为“怀念”的笑容,“我把那些孩子骂我爸妈的话全都偷偷地录了下来,然后找了个中午溜去学校广播站,全校广播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以来,乌斯怀亚都是南美洲阿根廷的一座小城,也是地球上最南端的城市(但我写完这章之后没几天就不是了,据说改成了波多黎各威廉姆斯……没办法,文都写好了……)
乌斯怀亚的灯塔对于国人而言还有一层十分特别的联系,那就是张国荣的电影《春光乍泄》。在剧中,这是张国荣很想去看看的灯塔,也是收藏失恋者的悲伤和眼泪的灯塔。
————
很想住在这样的灯塔里……
第132章 阿卡姆之辩
“哈?”宋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广播?这是什么骚操作?那些小孩是在说你爸妈的坏话啊!”
“我当然知道。”
亚历山大面色平静,仿佛他俩正在谈论的不过只是一场天气:“广播的是我爸妈的坏话,又不是我的。再说了,说坏话的人也不是我——大家都知道,孩子们是凭空捏造不出这样的坏话的,谁家的孩子嘴最脏,谁家的大人就越不是东西。”
“……可这不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吗?这样一广播,你爸妈的面子往哪儿搁?他们还怎么继续在单位里混下去?”
“可我就是要他们混不下去啊。”亚历山大甜甜一笑,“他们混不下去,我才可以跳出火坑不是吗?”
事实的确如他所愿,亚历山大的父母无法继续在这个学校里待下去了。他的母亲在博导推荐下很快在另一座城市某得了一处不错的席位,然而他的父亲,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几个月后,他们举家搬迁到了母亲新工作所在的城市。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的父亲,成为了所谓的“全职主夫”。尽管生活开销全部依靠妻子,但这显然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那几年,说实话,我的日子很不好过。”
由于曾经犯下过“大错”,亚历山大被严格禁止与同龄人的接触。母亲托了好多关系,才花了一大笔钱将他送入私立小学。然而即便是在学校里,也总是会成为老师或者小眼线们重点监视的对象。更不用说放学后或者节假日里,父母亲对于他的严加看管,基本上就是将他锁在牢笼一般的房间里了。
“我爸那个loser,玩不了小女生,就开始赌博喝酒,输了钱喝醉了就开始打我骂我。反正他丢掉工作是因为我,无论我做什么事、哪怕只是从他的面前走过,都能直接把啤酒瓶甩在我的背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亚历山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仿佛那道伤疤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身体上。
宋隐听得心里一阵纠紧:“那你妈怎么说?她总不会放任着你爸这么折磨你吧?”
“我妈工作很忙,她那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心理学专家了,绝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实验室里,要么就是参加各种学术会议,满世界飞。”亚历山大苦笑,“要我说的话,她这一辈子最不成功的试验品应该就是我了。反正不回来住,我爸在她眼里就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保姆。有些事,我总觉得她是故意视而不见。”
“……我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留在炼狱里了。”宋隐叹息,“光是换位思考都让我觉得喘不过去来,而且那时候你的年纪应该还很小吧?”
“十三岁零11个月。”亚历山大忽然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字,“那个月的12号,晚上八点左右,我跳湖自杀了。”
说到这里,他凝视着手里的咖啡杯,目光平静甚至微微含笑,仿佛在那乌黑的液体表面看见了那一个夜晚的画面。
“傍晚,我放学回到家,家里没人。我自己煮了一包泡面,吃过之后回房间去写作业。晚上七点多,我爸回来了,醉醺醺的骂骂咧咧,后来我才知道他赌了一半刚要回本,警察来了,他跑得快逃了出来,然后用最后的二十块钱买了啤酒。”
七点到七点半的这段时间里,亚历山大又挨了一顿毒打,理由是他吃完了家里最后的一包泡面。七点半左右,他的父亲怀里抱着打断的鸡毛掸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见了桌上的台历。忽然发现只要再过1个月,自己就要满14岁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亚历山大的眼睛里忽然又出现了一抹诡异的亮光。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眼神。
宋隐还来不及细细揣摩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就听见亚历山大又恢复了那种轻描淡写式的回忆:“那天晚上,我坐了夜班车去我妈的实验室,想和她见最后一面,可是她却在开会讨论刚刚结束的实验……后来我就掉进人工湖里去了,那湖就在会议室的窗户外面。动静闹得挺大。也不知怎么的,我妈居然跑出来救我,结果两人一块儿溺水。”说到这里,亚历山大耸了耸肩膀,“game over咯”
“然后你就到炼狱来了?”宋隐追问,“那你妈呢?”
“不,那一次我和我妈都被救了回来。可是他们说我疯了,在精神病院里头被关了好几年。至于来到炼狱,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天哪……”
宋隐又一次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过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前精神病人”;但转念一想,他又的确能理解亚历山大在极端状况下的错乱。
这时只听亚历山大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你现在还觉得,当初他俩结婚、把我给生了下来,对我而言是一种好事吗?”
的确,如果这种时候还闭着眼睛说“这是好事”,未免也太过不够真诚了。但是否定了这件事的意义,也就相当于否定了亚历山大的存在,宋隐同样不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命’罢。”
他不得不用连自己都默默唾弃的俗套话语来逃避核心的问题:“或许冥冥之中,注定了人间的生活并不适合你,而你应该在炼狱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人各有命吗?”亚历山大咀嚼着这四个字,撇了撇一侧的嘴角,“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倒很想认识认识那个安排给我这种命运的大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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