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
说到这里,他玩够了手里的咖啡杯,又扭头去看身后的大窗。
宋隐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窗外的海面时不时地被旋转的灯光所照亮,那些被风吹起的浪涛反射出点点银光,就像是传说中海怪的脊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宏大和恐怖感。
亚历山大忽然又开口了:“你知道吗?一个正常人被关进精神病院里面是什么感觉。”
“……绝望、无奈、百口莫辩?”宋隐认真地想了一想,“无论自己再怎么解释,别人都不相信你是正常人?”
“那的确是个问题,但不算最严重的问题。”
亚历山大脸上那一成不变的微笑,悄然消失。
“对我来说,精神病院最糟糕的事,是被控制。正常人可以愤怒而我不能,正常人可以狂喜而我不能,正常人可以做不正常的事,而我不能……拘束衣、药片针剂、病房禁闭室、医生护士——他们把我囚禁在其中,剥夺了我的自由行动,控制我的自由意志。即便是在熄灯之后,无月的深夜,每时每刻都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从我的外表…一直看进我的心灵里面去。”
说到这里,他却又笑了起来:“还好,那种日子也没过几年。差不多也就是我的同龄人离开家上大学的时候吧,我就到了炼狱,然后一待就是快三十年。”
上大学的年纪,也就是十七岁?所以亚历山大应该在精神病院里被关了四年——宋隐暗中推算着,有些唏嘘:“至少在炼狱里的日子,应该比在人间自由了吧。”
“是啊,那当然了,这里就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大学。”
提到在炼狱里的生活,亚历山大的情绪显而易见地重新高昂起来:“而且我还认识了不少朋友呢,就连当年大名鼎鼎的‘传说级执行官’暮辉跟我也算是有点交情。”
来了,重点来了。
宋隐默默将脸埋进咖啡杯里以掩饰自己的表情,一边故作随意地问:“暮辉?那个传说级执行官?你怎么会认识那种厉害的人物?和他组过队?”
“我哪儿有机会跟那种大人物组队啊。就算有我也不去。那些高级副本,可都是要命的差事。”
亚历山大做了一个鬼脸:“不过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是一对小情侣。我在炼狱里没有多少真心结交的朋友,他们算是跟我最亲近的两个。平时对我挺照顾的,经常会借我钱,还会收留我在他们的安全屋里过夜,真是一对难得的好人。”
所有这些细节都和齐征南之前说的对上了——宋隐确信亚历山大所说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他按捺住兴奋,追问道:“你很喜欢他们?”
“我对他们很感兴趣啊。”亚历山大顾左右而言他,“因为我父母的缘故,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真正和睦的家庭、没有亲情、更没有完美的爱情。可在他们的身上,我看见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我的世界里原本并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他们很新奇?”宋隐试着去理解亚历山大的感觉,“想要观察他们?”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啦,就是作为普通朋友那样的交往而已。”亚历山大继续说道,“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后来怎么样?”宋隐追问,“回人间去了?”
“嗯。不过回去的方式有点特别……”亚历山大忽然向着宋隐倾身靠近,“接下来的话,你可千万千万别和任何人说,就连你那亲爱的焚风也不要提。你答应我,我才说。”
“嗯。”宋隐点点头,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点什么。
果不其然,亚历山大压低了声音道:“我用了一点特殊的办法,帮助那小两口回到了人间。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偷渡者,只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齐征南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帮助宋隐的父母逃离炼狱的果然就是亚历山大——宋隐难掩惊愕之情:“你怎么会有那种能力?”
“这我可就不能说得太详细了。你只要知道,人在游乐园里待得久了,总归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法子的。”
亚历山大冲着宋隐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却又仰靠在了沙发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可就算我那么帮了他们,最后他们也没能开心幸福地白头到老。还记得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暮辉吗?就因为我帮助了他们俩,不幸的命运反而降落在了暮辉的头上。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他们时常后悔自责。不光是这样,这对小夫妻后来有了孩子。他们又开始为了无法给孩子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而忧愁……虽然他们依旧相爱着,但爱已经没办法再让他们像从前那样坚持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
如今回想一下,宋隐发觉亚历山大的确说中了自己童年生活的某些阴暗面——破旧的住宅、偶尔会发生短缺的食物,旧衣服、炎热多丛的夏季……以及偶尔会因为这些事而轻声哭泣的母亲。
亚历山大的轻声细语,再度打断了他的回忆。
“说实话,我也挺失望的。我原以为自己帮助了他们重新获得了自由。可谁知道只不过是把他们从牲口圈里,驱赶到了一片更大的牧场上罢了。他们依旧像牲口一样被人追逐、驱赶着,并且最终还是被追上抹杀掉了。”
宋隐听得眼皮突跳:“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啊。人和动物怎么能够一样呢?”
“不一样吗?”亚历山大反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注视着我们,控制着我们的行为,决定着我们的生存和死亡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卡姆:无数漫画、游戏、小说里都出现过的着名疯人院哈哈哈,在我心里就是精神病院的代名词了……
第133章 灯塔下的人鱼
亚历山大的话音刚落,宋隐忽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破空而来。
起初,它像一只海鸟的鸣叫,声音尖锐而又沙哑,仿佛飞越了整片海洋寻找伴侣,好不容易发现了陆地,却只见一片暮色茫茫,不免身心悲凉。
紧接着,那声音越拖越长,慢慢变得虚弱却柔和,开始有了华丽的颤抖和起伏。
那音域大致上与人类的接近,只是偶尔会发出宛若乐器一般的尖细高音,脆弱得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又有一道差不多的声音加入进来,二者互相纠缠缭绕着,像两朵玻璃做的水母,随着海波若即若离。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奇妙和声加入进来。
漆黑阴暗的大海顿时成为了垂落着黑色天鹅绒幕布的舞台。那些不见真容的歌者们在波涛间婉转鸣唱着,空灵轻盈、如泣如诉。
忘记了前一秒钟正在寻思的事,宋隐完全沉醉在了这曼妙的歌声之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开始变成透明的玻璃,脆弱极了,随时都有可能会为了一点伤心事而碎成千片万片。
他不知道聆听了多久,直到身边人好心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
“没事吧?”
“没事……那是什么?”他指着窗外问亚历山大,“你的海里还有别的生物?”
“哦。你说‘那个’啊……”
亚历山大稍稍从沙发上探出身去,伸手将墙上的窗户拉开了一点。
只听“呜”地一声,海风呼啸着涌入了室内,带来一股咸涩但却清新的海洋气息。
等到气压平衡之后,宏大的海潮声涌进了室内,填满了所有的空间。而那些缥缈却又婉转的歌声,就像随波逐流的玻璃水母那样,一下子游到了宋隐的身旁,缭绕着他。
宋隐感觉自己快要被海水给淹没了,却没有半点窒息或者别的不适。在不知不觉中,他半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倚靠在沙发上,感觉继心脏之后,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和那些水母一样,虚无而脆弱起来……
“天籁之音,不是吗?”
亚历山大忽然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自我沉溺:“有些时候,我喜欢什么事都不做,就躺在这里听他们唱歌。他们的歌声是如此的美妙,简直令人心碎。”
“……它们是什么?”
直到开口说话的一刹那,宋隐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哽咽了。不止于此,事实上他的整张脸颊上全都布满了泪水。
“我这是怎么了?”他胡乱抹着自己的脸颊,“中邪了?”
“看起来你的共情能力挺不错。”
亚历山大给了他几抽纸巾,还有一个意外的答案:“那是辅佐官们。”
“辅佐官?辅佐官们?!”
宋隐这才意识到,灯塔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的确没有看见亚历山大的辅佐官。但是把自己的辅佐官设定为海洋生物也就算了,别人的辅佐管?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些都是失去了‘主人’的辅佐官们。”亚历山大道出答案:“他们的执行官要么退役回到了人间,要么在任务中出了意外。于是我就收留了他们,将他们藏在这片海洋里。这样,阿克夏系统就不会将他们回收洗脑,再分配给下一个主人了。”
“把辅佐官藏在海里?!”宋隐还是无法理解那种奇怪的状态:“所以他们也不上岸来,就这样在海水里泡着?没事就唱歌解闷儿?”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在你看不见的海底,也有属于他们的家园。与他们相伴多年、教会他们人类情感的执行官们离去了,只剩下他们守着在海底模拟出来的安全屋,用人类无法理解的歌声缅怀过去。但是他们所思念的那些人,却并不记得他们。”
亚历山大像是在对宋隐说话,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他们究竟是自由的呢,还是不自由?”
宋隐并没有被亚历山大的逻辑带走,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更为现实的事:“我听说,暮辉的辅佐官也离奇失踪了……该不会也在你这儿吧?”
从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开始,亚历山大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就好像宋隐的脸上忽然长了什么东西似的,死盯着他猛瞧。
“呃,我只是好奇……”宋隐被他看得心虚了起来,又生怕他刨根问底,暴露出齐征南与暮辉的关系,“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哦。”亚历山大虽然一直死盯着宋隐,可他的语气却意外地轻松:“我知道他,一位很出色的辅佐官。他也的确曾经藏身在这片大海里面。可那是二十一年之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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