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列传
不远处,鲜花簇拥的总统府车队之中,段焉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下意识地捂紧胸口打开窗子,恰好看到了这诡异到接近荒诞的一幕:
目之所及,满城缟素,庞大的人群融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段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放在膝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他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可很快这种本能就被他当成了错觉抛在脑后。定了定神,他阖上车窗,脊背僵直地陷进柔软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囚车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寂静无声的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铁链曳地发出的“哗哗”声,慢慢的,这单调刺耳的声音中又逐渐夹杂了些许轻不可闻的抽泣声。沈长河拖着长长的镣链缓步走上台阶,早在行刑台上等候的法官们向他点了点头,便开始按程序宣读起来。
待宣读完毕,为首的老法官面色凝重地将文书放回桌面,道:“现在是午时二刻,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沈长河,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沈长河垂眸看了看摆在面前的古琴,轻笑一声,便撩起腕间碍事的铁链落坐于琴后的木椅之上。金属相击的声音微响,是他抬起了右手:“可以抽支烟么?”
监斩官刚想明确表示反对,却被老法官拦下。后者并未直接作答,却绕过桌案向他走来,亲自为他点了一支香烟。沈长河以右手两指挟住香烟放进薄且苍白的两片唇里,没再抬头看他一眼,左手修长的食指按在琴弦之上,便是萧萧一声龙吟,刹那间铮然而起!
下雪了。
细雪纷飞于寂静肃杀的天地之间,行刑台上的男人雪白的长发随着微风丝丝缕缕地飘扬。他略略侧低着头,修长浓密的睫羽在高峻陡峭的鼻梁旁边勾勒出一抹妖冶凌厉的弧度,一只手扶着唇边的烟,另一只手则大开大合地撩拨着琴弦,仿佛正指挥着千军万马突破重围、搏杀于敌军城下;唇间吐出的袅袅白雾幻化成那城头的烽火狼烟,而那愈发激烈的铁链相击之声,便成了浴血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午时三刻的钟声亦已响起,在监斩官的示意下,法官神情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之色,声音却异常清晰:“时间已到,即刻行刑!”
“……如今,我大秦国富民强,四海太平,这归功于什么?归功于总统府的坚强领导,归功于我们开辟了一条适合秦国国情的治国之道,更归功于我们伟大的秦国人民!”主席台上,段焉仍在继续他那激情洋溢的演讲。最后,他像往常一样以固定的一句话作为结语:“秦国人民万岁!大秦合众国万岁!”
按照惯例,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民众应该以“坚决拥护大总统!大秦万岁!”予以呼应;可是现在,意外情况却出现了:扩音器忽然出现故障,段焉最后的那句话——根本就没被外放出来!
“秦国人民万岁!大秦合众国万岁!”段焉皱起眉头,又大喊了一声,可是除了他身边的几个高官能听见之外,看台下的民众全部一脸懵懂。他定了定神,刚想再喊第三遍时,忽然从中间的扩音器里传来巨大到震耳欲聋的杂音:
“嗡——”
人们纷纷难受地捂住耳朵蹲了下去,部分人耳朵甚至震出了血,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宪警都未能幸免。就在这时,扩音器里忽然传出另一个洪亮的声音:
“打倒暴*君*段焉,自*由*属于人*民!杀*了段皇帝,解救沈将军!”
民众们先是一愣,随后人群中又陆续传出几声蚊子叫似的附和之声。慢慢的,附和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洪流!愤怒的人群像开闸的洪水,瞬间就冲垮了演讲台前的防线,场面彻底失控了!
一见大事不好,段焉赶忙在保镖们的护卫下和手下高官们一起撤退。他临走之前,给负责维持上京秩序的岳琛将军去了一封紧急电报,要求他立刻发兵平乱。岳琛接到电报后立刻回电:“必要时是否可以开枪?”
“还必要个屁,把这群反贼全都突突了!”
回复他的是段焉身边的一个高官。段焉本人寒着脸听他骂骂咧咧地挂断电话,却也没表示反对。喝了口水稍微缓解了下心里的焦虑,他哑着嗓子命令道:“立刻进地下掩体,把沈长河也带过来。要活的!”
改天换地(一)
绞索已经套在了沈长河修长的脖颈上。
耳边听得刑场周围一片跪地求情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向法官哀求、求他们留他一命。他听见人们的哭声、法官悠长的叹息,以及刽子手摇动机关轴承后向他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大总统令!停止行刑,立刻停止行刑!”
远处传来汽车急促无比的鸣笛声,有人在反复大喊着这句话、好像生怕监斩官和法官听不见似的。头套被迅速扯了下来,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了过来,把他架下了绞刑台、然后塞进了车里。
“你们要对沈将军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场的民众登时乱作一团,有人甚至试图把他从车里面抢回来,却被一枪爆头、血溅当场。一片惊呼之中,“绑匪”们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沈长河试图抬起头来看看这些人是谁,却全程被死死地打横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车子虽然开得极快,可他却仍能清楚地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人群喧哗吵闹之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枪声。
不知多久之后,车子却忽然猛地一震,随即停了下来。有人狠狠地一踢车门,大声骂着脏话:“操*他妈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妈的爆胎!操!”
根本不是爆胎。由于头被人按在座椅上,沈长河双眼能看到的范围仅限前面座椅下方漆黑的一小片区域,可他听得出来,轮胎是被某种长而尖细的东西刺入才漏气的,而路面上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紧接着,似乎有人敲了敲车窗,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官爷,我的车能用,上车吧。”
沈长河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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