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潜藏在心底压抑已久的疯狂念头再度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林砚其实一直很清楚，自己算不上是个心理正常的人。
    童年时期目睹母亲被刺杀，之后又持续地遭到父亲的冷落，虽然勉强靠着疯狂的学习和阅读撑过了那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可怕的岁月，可那并不代表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伤疤。
    和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室成员相比，林砚早熟得有些可怕。
    在别人还在沉迷游戏、沉迷玩耍到处撒欢的年纪，林砚在一个人对着白金悬宫里成堆的已经成为绝版的纸质书，一点一点研究着黑客技术。
    而当初她第一次让信号离开了塔星，入侵到其他星球的时候，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陷入疯狂的苗头。
    如果她不是遇上了克里斯汀，如果当时的克里斯汀不是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到失散的家人，让当时险些迷失了自己的林砚再度想起那些人性中鲜活的情感，或许她早就在几年前就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疯子。
    因此，当她再一次遇见克里斯汀的时候，一种感情就慢慢在她的意识深处潜滋暗长起来。
    想要独占她。
    地球时代的早期，人类在死亡之后，往往会被安葬在土里。林砚曾经在书里看到过，那些被命名为“坟墓”的东西，就像是现在埋住了她和克里斯汀的白雪一般。
    好喜欢、好喜欢。
    要是能在这一刻让时间停止就好了。
    以白雪为冢，将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样子。
    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舌尖探出嘴唇，轻轻舔舐着冰凉却柔软的双唇，再一点点抵入温暖湿润的内部。
    然后，在克里斯汀纵容般张开嘴的瞬间，尖利的牙齿重重咬上了她的嘴唇。
    血腥味一点一点在唇齿之间弥散开来。
    克里斯汀在林砚猛地把嘴唇抵上来的时候就隐隐发现了不对。
    哨兵和向导的精神连接永远是双向的，虽然不至于想到什么都会被对方知道，但只要其中一方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另一方就能够通过精神连接感知到。
    林砚的精神海里有什么呢？
    林砚自己或许不太清楚，但克里斯汀早在当初和她完成精神结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那是一片沉静的海洋。
    就像是古地球的马尾藻海一般，明明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海洋，海面总是风平浪静，却偏偏遍布着无限的危险。
    在清澈又安静的海面之下，是无数的暗藻丛生、白骨堆垒。
    人人都说量子兽是哨兵或向导的性格的化身，克里斯汀觉得这句话并没有错误。
    林砚表面上看起来乖巧又无害，可实际上却像她那只猫头鹰量子兽一样，顶着一副萌物的外表，底下却是一副凶残又危险的本质。
    从精神连接彼端传来的情绪激烈又欢喜，却又似乎隐隐带着恐惧。
    那感情浓烈得就像是在这一刻死去也心甘情愿一般，浓烈得让人心惊肉跳。
    克里斯汀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小爱人，才不是什么可爱又顺从的小动物。
    而是一只又凶又狡猾，独占欲还特别强烈的猛禽。
    可克里斯汀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甘之如饴。
    在感受到对方的舌尖在自己的嘴唇上逡巡摩挲的时候，她满心都是纵容和宠溺，只想把那只被大雨淋得湿透的小猫头鹰拢进怀里，让她把以前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通通遗忘。
    甚至于当她感到唇上的刺痛时，也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林砚的小脑袋。
    “克里斯汀，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她听见林砚一边凶狠地蹂.躏着她的唇，一边含糊地说着，“你感觉到了吧，你已经发现了吧……我是个潜在的疯子，随时都有可能冲破现在你看见的一切表象，变成谁都认不出来的疯子。”
    “我会监视你，占有你……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克里斯汀却笑了起来，捏了捏林砚发凉的柔软脸颊：“为什么会怕呢？”
    她微哑的嗓音就像是冬日里刚温好的甜酒：“……我是你的哨兵啊。”
    “你忘了之前你和我说过的了吗？”克里斯汀惩罚性地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尖，“《向导手册》上都写过的，与普通的人类伴侣相比，哨兵与向导的结合更接近‘灵魂伴侣’的概念，哨兵与向导灵魂相通，互相吸引。”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选择的、我最喜欢、最爱的向导。”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一点一点慢慢一起走过去。”
34.第 34 章
    被克里斯汀抱着从雪堆里滚出来, 林砚才慢慢感觉自己再一次活了回来。
    克里斯汀说过的那些情话让她不自觉地避开了哨兵有些戏谑的目光, 转头看向另一边。
    银白色的天空重新飘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云层上空的太阳已经升至了一天的最高点, 阳光穿透云层，在云上显现出一道亮白的光晕。
    不远处矗立在大地上的巨大钟塔，塔顶堆满了积雪, 仿古地球时期的青铜钟缓缓碰撞。
    悠远的钟声仿佛带着穿透空间的力量，庄严而又肃穆地向远处延伸开来, 像是宣告着什么神圣的事情, 整个世界都将从此焕然一新。
    新落的飞雪将原本已经被踩得坑坑洼洼的雪地重新铺成无垠的雪毯, 原先在雪地里嬉闹的人群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他们静默地站立在雪地里, 任由雪花在头顶发丝上慢慢堆积起来。
    林砚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对节日这东西向来不怎么感冒。塔星作为斯图尔特帝国的首都星，向来最喜欢搞些不知所谓的节日来, 还美名其曰仪式感，实际上也就是找个由头吃喝玩乐。
    星际时代, 娱乐方式多种多样，光上个星网就足够让人沉迷其中十天半个月出不来了, 就连在皇室的严格要求下的林砚都没能逃脱这个死宅诅咒，更不用说那些无拘无束不愁吃穿的人了。
    节日这种东西就算政府再三扩充内容，也没能成功让民众们摆脱星网的巨大魔力, 向来都是乏人问津的存在。
    除去塔星那些要借着节日的由头商量事情邀请宾客的贵族们, 节日这东西在星际时代向来都是名存实亡的。
    但潘多拉星, 大概是唯一一个真正懂得何谓节日的星球。
    在星际时代的初期, 几乎人类所在的每一个星球都曾经燃起过战火。
    人类为这段漫长而绝望的战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几乎遗忘了那些曾经让人类感到快乐和幸福的事情。
    看到下雪了，人们只是麻木地看着，麻木地感叹，而不会想起曾经在雪地里玩耍、打雪仗的快乐。
    直到第一场复兴运动从潘多拉星流行起来，就像是一点星火骤然间跃到了干草之上，刹那间蔓延出一片火海。
    而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一小部分人发现，这场旷世的复兴运动，发起者竟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原本被判定为“无感情”的人工智能。
    它就是潘多拉系统。
    潘多拉系统复活了人心中被战争磋磨到破碎的情感，重新唤醒了那些在人类基因中沉睡已久的东西，因此，潘多拉系统所管辖的潘多拉星成为了唯一拥有独立管辖权的星球。
    因此，在潘多拉系统掀起第一场复兴运动的狂潮的初冬时节，将每一年第一场雪的正午时分，定为潘多拉星的新年。
    这是初雪之日！
    当——
    飞鸟被钟声惊起，展翅飞掠向遥远的天际。
    当——
    白雪被钟声震撼，窸窸窣窣自钟塔顶端跌落。
    当——
    世界沉寂，万物新生，人们伫立在雪地里，白茫茫的大雪将天地重新洗回最初的纯白。
    钟声响过第十二声，世界从此复生！
    数颗卫星展开全星际最巨大的太阳能板，银白色的云层骤然灰黑下来。
    流彩从地面跃上高空，在深灰色的背景下轰然绽开！
    烟花连续不断地在天空中猛然炸开，光子在空气中四溅碎散，又再度被新的烟花取代。
    那些原本静默的人们欢呼沸腾起来，气氛在一瞬间由最低暴涨至最高潮，掀起的何止是声浪的涌动，更是人心的震撼。
    林砚仰起头来，一线银白的亮光从她琥珀色的眸子上划过，瞬间炸开成眼底璀璨的星海。
    她一时间看得出神，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克里斯汀正蹲下身去，捧起一捧雪来，低着头努力地捏着什么。
    欢呼渐歇，远处隐隐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
    林砚认了出来，那是向导联盟的会歌。
    应该是从向导联盟基地的另一边传来的。学术派与舆论派向来不对付，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唯独初雪之日这一天能稍微见到几分缓和。
    第一个人跟着轻轻吟唱起来。
    无数人和着歌声吟唱起来。
    他们颂唱着自己的不可摧折的理想，叹惋着犹自黑暗的前路，祈祷着天际的一线光明。
    就像是在进行着什么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仪式一般，人们在烟花下望向大雪中的钟塔，为未来的光明许愿。
    直到歌声中止，林砚这才转过身来，却正好撞上了一双深情的灰蓝色眼眸。
    克里斯汀的手被雪冻得有些发红，手心里却捧着一个有些歪了的、由冰雪捏成的纯白之心。
    一掌宽，半指高的纯白之心不沾染任何一丝尘埃，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克里斯汀的掌心。
    克里斯汀把它挪到了左手上，右手抬起来拂了拂林砚头顶的雪花。她低低一笑：“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拿好了。”
    林砚微微睁大了眼睛，沾着雪屑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扇了扇，眼底便平白地流淌出水色来。
    反倒是克里斯汀这时候慌了神，想伸手替她擦一擦泪水，却又担心手太冰而缩回了手，只能急道：“诶，你别哭啊，小心眼泪都被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