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后面的事情,班主任都知道了,他慢慢听完,林牧最后道:“我不想让十班输,我觉得李小川那么喜欢季舟白,肯定会拼了命地努力,所以——”
“好。”班主任拖过凳子叫她坐下,“十班输了那么多次,十班没赢过,为什么这次一定要赢?”
林牧想了好久,不知道班主任为何发问。她自己思索,未解其意,断断续续道:“我觉得是因为我是……团支书吧……做好本分。”
“就算输了,和团支书也没多大关系……评优,咱们班无论如何都可以有一个名额,也绝对落不到别人头上,我在这里把话说明白,只要你学习好,那些东西都会有,篮球赛不会算到高考里的。我想听实话。”
“因为我那天不走到那里就不会被篮球砸到头,这样就不会和六班有争执。我不想假装和我没关系。”
“那这样,我就不能拦你了。”班主任摘下眼镜擦了擦,“你很有主见,很有想法,你想做什么,就和我沟通,在不耽误自己的学习的前提下,我可以支持你做很多事。”
她像个石头一样杵在办公室的凳子上,半晌回不过神。
“前提是,不耽误自己的学习。”班主任声音放得很慢,强调过后,轻声道,“我觉得你能把咱们班几个同学拉起来。”
他想起季舟白来,仔细想想,把功劳又扔给了林牧:“别耽误自己的学习,季舟白家里情况挺特殊,她不坏。”
她第一次从班主任嘴里听见季舟白的好话。
迟疑了许久,她轻声道:“谢谢老师。”
“我就说她要向你学习嘛。”班主任马后炮似的说完,往后一仰,“回去吧,我好好想想咱们班的事情。”
林牧对季舟白向自己学习的这句话不敢苟同,但也借此机会知道了,事情的转角上站着季舟白。
回教室,第二节自习她给李小川和季舟白补课时郑重向季舟白道谢。
季舟白挪了挪凳子:“屁话那么多,关我什么事,什么好事坏事全是我了?坏事也是我,好事也是我?你看上我了?马屁精。”
林牧不会因为这个词生气了,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打开习题册讲题。
可能因为她笑容太明显了,季舟白踹了她一脚:“笑什么笑?算计什么呢?你想怎么害我?”
☆、你怎么那么狗腿子?
天气渐冷,卢化县城的学生都在校服里多套了个棉背心。这个周末,林牧在家翻自己的棉背心,箱子底翻出一条陌生的红黑相间的背心,里面带着绒,看起来有些洋气。翻到背面去,卢化化工厂五个大字有些显眼。
从窗口往南眺望过去,南关往南的荒烟地带大都是卢化化工的地界。几道大烟囱像在地上竖起炮筒,向天空发射污染的炮弹,整个卢化都灰扑扑的,灰土较重,衣服晾在外面超过一天,就像白洗了一样沾上灰土,家里仿佛也永远打扫不完的灰尘漫天飞舞,伴随北方燥冷的风,像一场漫长的死刑。
妈妈有卢化化工厂的背心她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妈妈居然留着这个背心。
以前在卢化化工厂工作时,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她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将背心合上藏在柜子里,重新翻出一件灰扑扑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旧背心来,套在毛衣里面,再穿上校服外套,看了看并不臃肿,放下心来。
林牧也到了顾影自怜欣赏自己的年纪,但是很久以前她在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思索自己的颧骨是不是有些高,高了一些会显得人刻薄无情,没有多少亲和力。晚上妈妈撤走了那张大穿衣镜,对她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
林牧迟疑着点点头。
“因为你太在意自己的长相了。现在倒是没有关系,之后就会因为觉得自己的长相不好,而去改变,之后的心思,就不会放在学习上了。所以我把镜子撤走了。”妈妈说,她给林牧夹了一块排骨,仔细打量她,“你自己看,要么会丑化,要么会美化,镜子看久了,里面不是真实的你。”
林牧点点头,但还是会忍不住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刻薄相。
“我来告诉你,你长得不丑,也不漂亮,是正经人家姑娘的长相。不愁嫁,也不会惹来麻烦,就是平均的长相。”
之后林牧就不再关注自己的长相了,美丑也都没什么概念,穿得灰扑扑,臃肿,乱七八糟,偶尔好看,也都没有什么概念。十六年来的人生大多数时候都在穿校服,校服里面是什么样子,像西瓜里头,甜不甜,好不好,从外表看是看不出来,需要叩问,敲几下,切开,才能看出内涵。
她一直也是这样。
今天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是今天到街上去买东西,遇见了季舟白和一群男生。认识的只有那三人组,剩下的男生神态各异,说起话来都透着他们是社会人的威慑感,季舟白在其中,围绕她的男生居多,女生较少,就算有,也是和某个男生依偎在一起的。
他们在马路对面,似乎正在准备一起去吃饭,嘻嘻哈哈的声音仿佛透过自行车和摩托车拖拉机小轿车面包车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她觉得很是羡慕。
一眼看到了最中间的季舟白,季舟白很显眼,在这很冷的日子她穿着裙子,像是墨绿色,但是穿在季舟白身上又变得更深邃一点,长长的,直到脚踝。季舟白化了妆,歪斜在李小川的摩托后座上歪歪扭扭地站着,头发编了漂亮的辫子,上身穿着一件酒红色的小外套,莫名其妙地将红配绿穿得妖冶漂亮,不知道为什么。
卢化县城在这个季节是见不到穿裙子的女人的。别说是这个季节,因着在北方,天气并不特别热,夏天也少见穿裙子的姑娘。穿裙子的只有幼儿园联欢的女孩子,仿佛改革开放之后裙子还是卢化的一种禁忌。
因此林牧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穿裙子会这样漂亮,季舟白像一朵沉稳展开的莲花,浮在一片嘈杂的泱泱的人群上,她也不嫌冷,也不怕热,大大方方,或许因为学舞蹈的原因,身段极为好看。
他们没看见马路对面提着菜兜子随便在后脑勺扎了个丸子的林牧穿着很旧的外套看了他们很久。
回家之后,林牧觉得自己有点儿病态,她一直在思索季舟白的裙子,季舟白长得漂亮,过分漂亮且不属于县城,像报刊上出现的模特似的。闭上眼,季舟白在她面前跳舞,睁开眼,季舟白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她可以漂亮得那么肆无忌惮。
她想去镜子前看看自己的脸,最后却还是作罢。
那些人又热闹又欢腾,又喜悦又充实。
热闹是他们的。
林牧去隔壁的新小区找周萌萌,两人约定晚上晚饭后一起掐时间做英语卷子,做了两张卷子之后,周萌萌下楼送她。
“林牧,我听说你们班和六班打篮球的事情。”临别前,周萌萌想从林牧这里套一些消息,“你知道吗?好像说是都是那些混混的事情。”
“我们班和六班的事情这么有名?”林牧眼睛瞪大,颇有些惊讶,“怎么啦?”
“没事,就是觉得,你们班不太像那种会以班级名义出动的……”周萌萌笑笑。
“没以班级名义……只是那几个人而已。”林牧慢慢地思索着,“六班很强吗?”
“六班体育生最多了你不知道吗?”周萌萌拍拍她肩膀,“唉,我又八卦了,你也不关心这种事……明天就上学了,晚上等我哈。”
第二天清早起来,林牧感觉有些困,她以为是自己犯懒,撑着爬起来,因为精神不振被妈妈注意到了,给她带了感冒药和橘子罐头。
她生病的时候会带橘子罐头吃,因为很凉很甜能够尝出味道,小时候一直在惦记。
走之前测了一□□温,37度,并不算高。
照常打扫卫生区,天还黑着,她扫过之后感到额头发烫,拿手背碰了碰,因为手太凉了也没多大感觉,便收拾好东西回去了。
进教室门,后排趴着个人,她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季舟白。
她走过去,季舟白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压在脑袋底下睡觉。
季舟白来这么早?林牧在课桌旁注视她,渐渐发现季舟白的脸有些红,伸手过去,也意识到自己的手什么都测不出来。
昨天穿那么少今天感冒啦?林牧脱下外套搭在她肩头,却惊醒了她。
“大清早就过来献殷勤?”季舟白迷迷糊糊地起来,将她的外套扯下来扔回去,“去去去,你卫生区扫了没有?”
“扫了。你是不是生病了?”林牧矮下身子看,季舟白把她推开:“去去去,我感冒了,传染到了别来找我。”
“我带了药。”林牧端过保温杯和感冒药,纵然自己头昏脑胀,也还是递了过去,“嫌弃的话可以拿你的杯子。”
“我哪有杯子——算了,会传染的。”季舟白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有些虚弱,昨天风骚一刻,今天就病成了这个德性。
“没关系,你不治好的话会传染其他同学。”林牧说。
“嘁……”这个理由有说服力,季舟白吹吹水,先喝了一口确认不烫,才抠出胶囊来塞进嘴里,喝下药后,“你怎么什么都有?”
“发烧吗?”林牧接回杯子,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关怀着季舟白,季舟白确实生病难受,也就没有怼林牧,软软地趴在桌子上:“不清楚,有点儿可能。”
然后季舟白伸出两手,一手贴在自己额头,另一手贴在林牧脑门上,反复对比温度:“哦,我不发烧。”
“……”林牧笑,感觉季舟白有点儿烧糊涂了,慢慢地拉下她的手,看了一眼她的手,没干过粗活的手,细腻白皙又柔软,掌心有些茧子,不算粗糙。
回去掏了橘子罐头放过去,轻轻地磕在季舟白的桌上。
“今天没有早饭吗?”季舟白翻过身问,林牧摇头:“你尝得出味道吗?”
季舟白承认,于是歪着脑袋开罐头,手上没有力气,林牧接过,林牧手上也没有力气。
正巧,李小川进来了,也没看见两人都恹恹不振的模样,只一眼瞧见橘子罐头,便自告奋勇地过来打开。
听说是林牧的,便大大咧咧地吸溜了一口。
季舟白病中开始胡闹,看见橘子罐头落入李小川嘴里,她又不愿意和李小川间接接吻,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李小川你给我出去——”
李小川被撵出去之前眼神示意林牧为他指点迷津,但是林牧也不打算告诉他,于是他茫然出去了。
季舟白因为发了烧,哭起来眼睛发红,眼泪都是烫的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总之开始委屈,扯着林牧开始哭,哭完了抱着自己的上衣哭,再哭一会儿刹不住车,便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