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她还是爱哭鬼,但不知哪来的勇气憋回眼泪。
眼泪倒灌,心里就咸湿,周杨柳转回看她,她勉力一笑:“接下来干嘛?”
“不知道。我们打乱了老大的计划。”周杨柳把她和自己拉到一个阵营。
我们。
我们……
林牧并不想。
但此刻,她又看见卢文杰像个初中男生似的揪季舟白的头发,轻轻一拉,又嘻嘻一笑,逗她说:“你长这么长头发干嘛?赢不了我吧?”
“你没赢!”季舟白踹他,卢文杰再嘻嘻哈哈地躲开。
简直像打情骂俏。
假笑都笑不出来了,林牧生按着眉心,把又一波眼泪压回去,眉头紧蹙。
“你不舒服吗?”
“可能路上吹了风……”林牧漫不经心地回答,男生就双手护着她,坐到一边的台阶上哄着她,和她说以前初中时的趣事。
她才离开,季舟白就气得多踹了卢文杰两脚。
偏卢文杰是个厚脸皮,被踹了,还直说:“舒服!”
恨得牙痒痒,只好叉腰:“李小川跟季远山又死哪儿去了,这会儿也不来。”
“我们一会儿溜冰去,你可好久没来溜冰场了。”卢文杰探头望望,“等他们都回来了咱们再去,我请客。”
“谁要你请?哎呀你可有钱了?”季舟白没好气,大着嗓子拒绝,卢文杰却嘻嘻一笑:“我前些日子倒卖佛珠,挣了万把块,不上学都行。”
“你有钱自己花去!”季舟白真心实意地吼他,但越吼,卢文杰就越高兴。季舟白在卢文杰铺天盖地攻来的嬉皮笑脸中无处藏身,四处寻找林牧的影子。
林牧和周杨柳坐在台阶上,两人都一身书生气,都很安静。都在平静无波的皮囊下蕴藏着一股未名的狠劲儿。
他们好像在细细碎碎地说些什么,林牧撑着脸微笑。
卢文杰的脸靠过来:“你咋这么香呢?你们女生就是臭美,就爱喷香水,你喜欢什么香水?我去城里给你买。”
“我不喷香水!”季舟白离远了些,“你怎么跟狗似的闻来闻去的?”
“你太凶了……”卢文杰更是高兴,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过去,“哎,你要是跟你们那好学生似的我还不喜欢你呢。”
“谁要你喜欢。”季舟白抱着胳膊走开,“在这儿等会儿。”
“你去哪儿?”卢文杰又想跟上。
“拉屎!”季舟白故意说得格外大声,把林牧的眼神也吸引过来,再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这里有个公共厕所,是新建的,她在女厕靠着墙休息,指望没有卢文杰在,自己能消停一会儿。白瓷砖不知道是谁定的,光亮得能透出人影,她就俯视着自己的倒影,看见自己狰狞得像个夜叉。
她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她觉得自己颇为奇怪。
等自以为心情平缓了,她才出去,遇见周杨柳从小卖部出来,提了一大包零食,摊开给林牧选。
选了一包可比克薯片,拆开,那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她心头一把火又蔓延起,成了重灾区,冲冲过去,脸上还挂着笑:“哎呀,周杨柳你可行啊,买薯片不给我们分享分享了?”
说着就抢走了那半包薯片,又把其他的零食都统统抢走。
正巧,几个男生陆陆续续回来,她便把零食都撒出去分享了。
卢文杰缀在她屁股后面,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今天要是她季舟白不去溜冰,说不准都要绑了她去。
县城的溜冰场并没有冰。但是县城劳动人民发扬了在有限的条件中发挥无限的力量的精神,用轮滑鞋和一片木地板打造出一片极大的空间供青年男女游玩。
溜冰场放着很聒噪的流行音乐,租了鞋子,拿了塑料袋裹上脚,再把脚塞进鞋里,就能起到防传染脚气的作用。
林牧第一次来这种娱乐场所,她从来没好好逛过县城。
她也不会溜冰,穿上鞋子之后就稳稳坐在角落。
周杨柳拉开她鞋子的魔力贴,重新扎紧了些,他弯下腰像给她系鞋带似的,她极为难为情地缩回脚去:“我自己来。”
季舟白像小陀螺一样转过来:“你俩幽会什么呢?”
“不用管我。”林牧恨自己的行径,说话几乎在埋怨自己。
季舟白却扬起下巴:“谁要管你了?自作多情。”
季舟白又像小天鹅一样翩跹着去了。
林牧卖了自己,换了季舟白单身的状态,但卢文杰就像闻到腥味的狼,决不肯善罢甘休。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有什么意义。
周杨柳伸出手:“扶着我,慢慢站起来,没关系。我教你。”
她瞥着卢文杰像轮滑小蝴蝶似的围着季舟白这朵花儿旋转,季舟白的脸上还洋溢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笑容。
周杨柳搀扶起她,伸手一拖,她被引到场内中央。
头顶的灯炫目夺彩地打过来,双腿开始打颤,绷直了,所幸有周杨柳扶着。
男生的手总是比女生大好多,稳稳攥着她,逐渐拉近了,她跌入周杨柳怀里。
☆、聪慧
再瘦弱的男生也总比林牧的力气大。而且刚刚是林牧自己站不稳跌进去的,并不是男生有意占她便宜。
然而她还是猛地一推,没把男生推出去,却把自己弹了出去。
脚下一晃,跌在一个人身上。
“啊——”季舟白的声音。
林牧慌乱地站不起来,只好翻过身:“你没事吧!”
卢文杰也过来问了,季舟白没好气地捅林牧肩膀:“你看着瘦,怎么像个炮弹一样飞过来了?”
卢文杰说:“明明是你非要往那边滑。”
“巧了不是?我正巧过去,没刹住车,不然我可不当人肉垫子。”季舟白又捅林牧一胳膊肘,“周杨柳教你了你怎么还摔?”
她眼圈红红的,不想被提起这事。
季舟白起来,对卢文杰摆摆手:“我怕再被撞一下,你等一下我先传道授业。”
卢文杰立即开起林牧和周杨柳的玩笑来:“哎呀,周杨柳不行啊!”
有点儿另外的意思,于是男生笑成一团,各自对周杨柳挤眉弄眼。
季舟白拽起林牧,林牧低着头。
“你别看地,你看地肯定就撅屁股了,不摔才怪了。”季舟白腾出一只手,往她身后一探,按住了她的屁股。
林牧的脸绯红一片,被迫直视季舟白的脸。
季舟白比她略高,她需要微微抬眼,才能对上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季舟白拖着她滑行:“你放松,你绷得那么紧,不摔才怪了。”
……
季舟白教她溜冰,说了一连串“不摔才怪了”,仿佛林牧一站到这里,不管做什么,都得摔倒在地。
她靠在季舟白怀里,感到一阵难言的委屈。
但不能说,不能开口。即使越来越喜欢,喜欢像满溢的葡萄酒一样溢出心间,她也不能开口。她答应过季老爷子,守住一个喜欢的秘密。
连眼神也要守密,规规矩矩地收敛,她别过眼,越过季舟白的肩头看远处。
她还是学不会,她可能也并不是在学。
她用力地感受季舟白,仿佛这样亲密是一种无望的奢侈。
发丝的香味,耳朵上细细的小小的绒毛,洁净又白皙的后颈。
还有纤细的手指,搭在她手背上微微汗湿。
像在跳舞,她靠近季舟白。
季舟白的名字让她模糊想起个什么诗。
船从两岸间悠悠漂过,天空一片净透的白。
她被牵着绕过整个溜冰场,突然停下,她跌进季舟白怀里。
恍惚失神,没推开她。季舟白也没什么动静,于是林牧的脸烧得很厉害。
双手仍然交缠着,季舟白撒开手,林牧一颗心缓缓下沉。
脑袋突然被扳着抬起来,季舟白捧着她的脑袋狠狠晃了晃,压低声音,悄悄说:“林老师,为人师表,哎呀,四中能有好人了?目光长远点儿,到了大学多少男人追着你跑,有点儿出息。”
“我没有……”她微弱辩解,却猝不及防地迎上了季舟白极为靠近的脸,五官看得格外清晰,连季舟白脸上的细微绒毛都格外清楚。睫毛忽闪忽闪着,一双机敏活泼的眼含着怒气瞪过来,鼻尖沁出薄汗,嘴巴一张一合,嘴唇柔软又红润。
季舟白真好看啊……她陡然烧红了脸。
今天一直在被季舟白惹得红了脸,没出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无邪少女。
“你都脸红了还说没有?周杨柳挺好的,但是配不上你啊我的天,你睁大眼睛看着我!别胡闹听见了没?”
季舟白以为自己是为别人动心。
林牧心里涩得像煤灰撒在冰面上,搓不动也滑不开,只剩一道道伤口。
睁大眼睛,眼泪又不争气地掉出来。
季舟白也慌了神:“我没,我没说重话,我都把脏话戒了……我的天,姑奶奶你别,你别——”
怕别人看见,她立即把林牧的脑袋转到别处,对着墙,摆出在和林牧说些女生之间的小秘密的姿势,靠近她:“你,你哭什么嘛,你就是和他好了,又关我什么事啊,我就说一句,你干嘛伤心啊!”
林牧擦擦眼泪:“没事,刚刚灯光晃得眼睛疼。”
“行吧,那我不管你了,你和周杨柳好就好去吧!”
一句话又戳到伤心处,林牧咬紧牙关:“我没和他——没和他那什么。”
“有什么也没事。”季舟白惯常的吊儿郎当的口吻。
“什么都没有!”林牧愤然强调。
“啊行行行,哎呀关我什么事嘛……”季舟白放缓语气哄她,林牧是个爱哭鬼。
是啊,关她什么事?
林牧收敛情绪,微微笑,瞥了一眼卢文杰:“卢文杰怎么办?”
“你管我呢?”季舟白没好气地忿忿回答,伸手一牵,把她带到中央,又一转圈,扔给周杨柳。
林牧感觉自己卑微,又沉在这卑微中自怨自艾。
季舟白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季舟白根本看不出她对她的感情。
连季远山和季老爷子都看清楚了,季舟白也没看出点儿蛛丝马迹。
大概是真没可能。
她无望地暗恋着一个女生,愈发为自己不齿。
周杨柳道歉:“刚刚我没拉住你,不是要占你便宜。”
“没事。”她垂下眼睛,“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很早很早以前,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男生告白的时候极为紧张,攥着林牧的手都用力了一些,握得她手指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