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哦哦哦打架,打架。”
季舟白回过味来,下意识地抿抿嘴唇,觉得很不够,但是哪里不够也说不上来。
“我们说的是不打架!”
“哦对,对,不打架,不打架。”季舟白扶着林牧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递上拐杖,“不打架。”
“以后也不准再——再这样了!”林牧戳自己的脸,把软软的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戳得红红的,生怕力量不够不能表示自己的心情。
“怎么样?”季舟白又故意逗她。但是说白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耍流氓,一时没忍住也是可以原谅的,她自己心里想,不该拿这个开玩笑,但是林牧真的很有趣。
一本正经又窘迫地红了脸,非但如此还要哭。
谁不想欺负林牧呢?
“你说呢!”
“我喜欢你才亲你的,你看我怎么不去亲李小川?”
又是那理所当然还胸有成竹的口吻。
林牧气结,但又怕自己太过敏感叫人看出端倪来,只好将此事揭过:“以后不可以,我很不喜欢。”
一束灯光突然照过来:“你们哪个病房的?”
林牧听见自己重重叹息一声。
☆、吃醋
12月也逐渐收尾。
季舟白在某个凛冽寒风吹刮脸庞的日子里,不知蒙什么提点,或是自行开悟,立定心志要做一个好学生。
做好学生是九年义务教育再加上高中这几年苦练的修行,季舟白半道出家,还没能领略其中奥义,就有些受不住。
之前也努力做好学生,成绩进步,排名靠前,但那是幼儿学步,林牧是她的老师,引着她往前走,她因此就知道自己该复习哪里,该往哪里使劲。
现在没有林牧,就像瞎子一样,两眼一抹黑,也试着做题,越做越烦心,哪个都不会,也不知道林牧哪里来的本事,能理清楚这些知识点其中的脉络。
网上有些课程,她自己也有光盘,唯一能学得自力更生的就是英语。
至于数学,历史,地理之类的,她看着头痛,就投机取巧不做了,偏科得像个跛子。
呸呸呸。
跛子这个词不准提。
林牧摔坏了腿。同样两条腿走路,林牧走路一浅一深,叫人以为她走在什么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上。
回校那天,年级主任怕她胡说八道,特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进了教室。
她一瘸一拐地进教室,班里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林牧,试图从她脸上挖出意外的秘密。
学校是风言风语的汇集地,有许多种说法猜测好学生为何无故跳楼。
本人却什么都没提,不代表这件事过去了。
连季舟白都是咬着舌尖忍住呼之欲出的好奇心,没能问林牧最后的内幕。
林牧死守秘密,硬是把这页揭过去了。
顺带揭过的,还有学生给学生讲课的历史,十班的自习重新沉寂下来,或者吵闹——吵闹的时候打扰季舟白学习,她会拿出班长的架子,叫人都悄悄咪咪的,没有人讲课,也没有人那样了解他们去提点。
只有季舟白无私奉献大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卷子给他们做,叫人还能想起同学团结一致的那个时候。
林牧话变得更少,像以前一样,少言寡语,除了学校有些团相关的事务她会安排安排,其他时间,都保持沉默。
期末考试要进年级前十,但是她在医院已经足够久了,时间已经不够了。
今年过年格外早,还有小半个月期末考试,考完试就放寒假。
往年,季舟白就会在这时候回市里陪父母过年,走亲戚,看过去的朋友,找一堆人出去疯玩,或者去网吧打游戏,在家里看电影。
爷爷去世的这个冬天,按照旧例,家里不能喜气洋洋地办了,要叫人看出是今年服丧的人家,所以父母也趁着这个借口不在家过年了,各自准备忙碌,出差,早早地打电话安排好季舟白,给她打了钱,说到时候再安排。
这个消息和妈妈买给她的书和资料一起到了邮局,林牧和她一起去取,厚厚一摞。
“这个,这个,买过了。”林牧翻过书,季舟白接过,重复的扔了,惹得林牧一阵心疼,没买过的抱在林牧怀里。
隔着厚厚一摞书,夹在她和林牧之间,季舟白垂眸细想,却像是急切地抛开自己的影子似的抛去心里那点儿乱七八糟的没想明白的想法。
考试该如何?未来该如何?
她季舟白能变得更好么?
唯有用功努力,有些擅长的地方,能帮得上林牧,不会太无力,还感觉不那么讨厌自己。
她认真听林牧唯独给自己开的小灶,李小川还是厚颜无耻地来蹭,跟着的,果然还有季远山。
四个人聚在一起,林牧说话声音大了些,讲课太久腿脚不舒服,她就坐下,再接过热水。
唔?
有蜂蜜?
她又喝了一口,季舟白美滋滋地笑,但正当她瞥她时,季舟白反而不笑了,好像那蜂蜜不是她添进去似的,把脑袋一扬。
林牧放下水,不敢多喝。
季舟白总是温柔,她认为季舟白凶猛,但季舟白温柔,心思细腻,又别扭着不肯承认自己有这样柔软的心思。季舟白没来由地关心她,帮助她,惹得她自己空落落的心就被填满,如今连每一寸罅隙都要填满了。
季舟白真过分。
霸道蛮横,要和她做最好的朋友,偏偏又不能和她再进一步——但季舟白又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亲她,又爱上了那感觉,时常拉着她,不顾场合就吧唧一口,像个小孩子亲妈妈似的单纯,于是她每次都责怪自己心思叵测,脑中一片流氓之色。
不好推拒,又不能纵容,她矛盾得难过。
但如今,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楚【无论对错,她和季舟白都没有可能】这件事。
以前有对季老爷子的承诺,如今更是自我清楚认识到了彼此的不可能。
自己的腿,自己的未来渺茫,自己的妈妈绝不可能支持这背德的感情,连自己都挣扎呢,何况是她——
最重要的是,季舟白本人这样在意她们的友谊,她怎么敢,怎么敢去用别的什么亵渎它呢?
做朋友还是奢侈呢,她小县城的一个普通的学习不算差的女孩和这样一个女孩成了朋友,能天天看见她,能被她当最好的朋友,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每次季舟白在她脸上吧唧亲过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轻轻笑笑,忍耐自己心里另外的悸动,装作无事一样嗔怪一句,就没有下文。
已然解开心结,就没有必要再伤害第三人。
她和周杨柳在图书馆,对坐做题,一起做数学卷子,草稿纸溢了一桌子,核对分数,林牧和周杨柳同分。
并不讨厌周杨柳,甚至有些愧疚。
可她还是能开口,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轻咳一声:“我想说个事。”
“关于什么的?”
周杨柳细心地收拾好了卷子和草稿纸,还有错题本,分列两摞,泾渭分明。
一如他们本来的关系。
“关于——我不知道怎么说。”林牧略微吞咽一口唾沫,整理思绪,尽可能说清楚,不拖泥带水,也不至于无故掉眼泪。
“我知道了——”周杨柳及时抬手止住她,“你这个表情,我猜出来了。我不同意,我不和你分。”
林牧惊诧于周杨柳表现出来的智慧。
如果没有季舟白,她是否会对周杨柳动心?
仔细想想应该会,她喜欢学习好的,聪明的,能够理解她的人。没做过春梦也想过未来的每一个更早的懵懂的时刻,她臆想出未来的另一半就是这样的,瘦瘦高高,再戴着文雅的眼镜,说话有礼貌。
偏偏不知道哪一环出了差错,她喜欢季舟白,季舟白没有礼貌,不戴眼镜,学习差,满肚子小聪明。
一想起她来,她几乎要带笑了。
生生压下,严肃深沉。
“第一件,我现在的腿,你看到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第二件,我还是觉得早恋很有罪恶感,我并不觉得是错的,但是放到自己身上,会或多或少有一种不自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第三件,我还是,没有办法有那种,那种你说的,带电的感觉,我是个不正常的人……你……”
因为愧疚,她对周杨柳剖白真实的内心,没有找借口,考虑多少,就说了什么。
她想道歉,周杨柳却止住她,将手扣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这样哈,假如,现在中国允许同性恋结婚。”
假如。林牧认可假设,点点头。
“季舟白也喜欢你的话……前两种还是不是理由?”
如果回答是,林牧又觉得自己撒谎。
回答不是,对周杨柳太过不公。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
只好摇摇头,声音有些凄楚:“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我……”林牧想说一些拿周杨柳做朋友这样的话,但硬是咽了回去。
还不如不说,倒像是安慰了。
右手一热,男生指节分明的大手裹住她冰冷的手。
她想缩回去,男生力气大,她无法挣脱。
“你说的试试,你再试试?”周杨柳眉心蹙起,“你才认识季舟白多久——我,我有什么不好的?”
“我不知道,我不懂。”林牧仓皇地想躲开,男生几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你看看我,你看我眼睛,我喜欢你——我们还在一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他急切地告白,林牧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天的季舟白,立即像甩掉一条蛇似的甩开这念头,专注在周杨柳身上。
越过一张桌子,周杨柳逼她看自己,她直视少年,觉得心中有愧。
少年松开她,她几乎要逃,却撞进了他怀里。
像抓到浮萍,像捉到镜中月,周杨柳弯腰抱她,面对面拥抱,身体发热,热烘烘的,少年的能量扑面而来,她招架不住,又不敢奋力挣脱,怕伤害他,只好压抑自己忍耐下,努力说:“你松开我,对不起,对不起——”
多年后,她住进疗养院的第一个冰冷的晚上,脑海中突然想起的就是少年的怀抱。
那时候她意外出了车祸,又因社会舆论躲进疗养院,医生说,她习惯性责怪自己,心事繁杂,不利于病情康复。
在卢化县城图书馆的这个拥抱让她第一时间开始讨厌自己,讨厌那个自己承担不了,就在那时抓一个人来拯救自己的心态。也讨厌懦弱,讨厌不敢推开。
少年的怀抱很好,但她不喜欢,心里的愧疚像膨胀的气球,噗一声破了,嘘嘘地吹着气,只剩空荡荡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