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她带着些稚气,令元乔好笑,“嗯,我近日里查了旧事,刘谨行是将你买来的。”
“买来的”元莞陡然一惊,又见元乔神色不似说笑,登时打起精神,“何处买来的?”
“襁褓中的婴儿从牙婆手中买不大可能,多半是……”元乔顿了顿,扫了一眼榻前的位置,元莞忍气吞声地给她让了一半的位置,她这才道:“多半是你父母或者亲眷所卖。”
刘谨行死了,不大好查,元乔令人暗访,过去三四年才有所获,只是依旧没有什么可用线索。
被父母所卖……元莞先是愣了,而后唇角扬起讽刺的笑来:“陛下查之无益,不如随风散去。”
元乔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刘家霸道,只当是他抢来的,细细查过后,才知是从一人手中买来的。她看着元莞不想再提的态度,也不好多言,道:“你若想知晓,就去问陈砚。”
交易人口一事,在大宋并非是禁止的,甚至有专门从事这一行的,也有贫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会变卖换银子。蓝眸的孩子在大宋较为特殊,或许是害怕,才会急着卖掉。
元莞复又躺了回去,背对着元乔,心思更乱了。元乔知她心中不好受,摸摸她的额头,宽慰她:“事情都过去了,你知晓就成,莫要在意。”
元莞哼都不哼一声,她伸手去摸摸她耳朵:“莫要在意。”
“别揪耳朵,我不比你小。”元莞不耐,被她这么一捏,总觉得自己矮她一辈,挥开她的手
殿内仅二人,元乔趁机攥着她的手,逗弄道:“上次魏国长公主捏你,你怎地不躲?”
“她比我大。”元莞理直气壮,被她捏得烦躁,复又坐起来,觉得吃亏,又伸手就去摸她耳朵。元乔今日身子好的,哪里会让她得逞,往后避开,抓住她的手,“我也比你大。”
“你又不是我姑母。”元莞占不到便宜,元乔侧颜靠得极近,冰肌玉肤,那股烟火气息重了些,她蓦地僵持下来。元乔也是如此,余光一扫,就看到呆滞的人。
两人同时都顿住,似有默契一般,都各自撇开眼,沉默下来。
元乔的耳朵上照旧爬上一层红晕,不经意间落入元莞的眼里,她忍不住又看一眼,趁着元乔羞涩之际,迅速伸手去捏了下,得意一笑。
突如其来的举措似个孩子,元乔反应慢了些,怔怔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耳朵。元莞不觉得心虚,反觉得底气很足,扬起下颚,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元乔羞得又不敢去看她,趁着此时她心情尚可,旋即问她:“你是如何想的?”
“什么?”元莞沉浸于自己偷偷摸中。
元乔继续道:“你若愿意,就在京内等上几载,待城防军事情定下;亦可出外去看看,时机成熟再回来,我等你。若是不愿亦可,随你。”
首次说开,她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会逼迫,元莞若无心,大可离开,置于她的筹谋不会更改。
“你是否会后悔多年的安排?”元莞坦然问她。
“不会,我会遵循先帝的嘱咐,守着元氏江山。”元乔平静,唇角蕴出从容温柔的笑,元莞不知怎地看出些许落寞。
她心中揪然,面对这样的元乔,难以生出拒绝的心来,她想拒绝,可到口的话又说不出来。刘氏已逝,她已想开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揪着旧事,只会止步不前,于自己与她都不公平。
这次换作元莞沉默了,元乔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回答,直到日暮西山。
外间不再那么热了,元乔道:“用过晚膳再回去?”
“陛下近日可有梦魇了?”
元莞猝不及防地出声,就像一记惊雷响在殿内,元乔复又打起精神:“没有,你梦魇了?”
“你是对我好的第一人,因此我总幻想着这份好永远不会改变。”元莞的声音低而轻,若非距离得近,元乔也听不清,她回道:“以后也不会改变。”
“可是你终究是皇帝,以先帝嘱咐为重任。”元莞摇首,她并非十五六岁不懂事了,对感情、对局势看得很清楚,她二人的路走得不好,就会万劫不复。
元乔摇首,对她的说法不赞同:“你与先帝的嘱咐并无冲突,资善堂内的孩子很好。”
“若有朝一日,有冲突,你会后悔的。”元莞长长一叹,她并非是为难元乔,而是未来的事难以预料。
元乔还是摇首:“不会有那一日,你且信我一次。”
元乔的心思、对将来的筹谋都远远超过元莞,她想得很周到,很齐全,元莞是信她的。
从十五岁那年起,她就对元乔上心了,喜欢过、厌恶过,到后来平静对待,她不再天真了。
她犹豫之际,元乔握住她的手。
元乔的手心黏腻,几乎黏着她的手背。
“你很热吗?”她不自觉开口,翻开元乔的手,上面凝结一层汗珠,元乔没有收回手,任她打量。
温馨的时刻,总是美好的。元莞感知到自己的动作后,又是一顿,想收回手之际,元乔笑了笑,笑意似在告诉她,她的答案出来了。
“我回府去。”元莞松开手,她脑子里乱得厉害,元乔对她吸引力太大。
明明是对她最好之人,偏偏又来害过她。
元乔没有拘着她,送她出宫门,夕阳西去,将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步履漫长,长到她几乎想跟过去。
元莞没有拒绝,没有应承,她等着就好。
静静等着,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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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莞从未执迷过自己的身世,谁人之后,都避免不了眼前的局面,且她亲情感淡薄,于先帝、于刘氏都没有太多的感情。
如今听闻到自己是被卖出去的,除去点滴惊讶后,也没有沮丧与怨恨,或许她自认薄情。
她亦并非忘恩之人,生养之恩犹在,卖她的银子也该补偿够了。不过有一事,她很好奇,天生蓝眸,父母可还是宋人?
招来陈砚询问明白。
陈砚匆忙来见,闻言后回道:“只知卖您之人是宋人,其他的还在追查。”
“可找到卖我之人了?”元莞追问。
陈砚禀告:“未曾,臣着人继续去查,刘谨行一死,只查到点滴,进展艰难,不过照着太后与刘谨行的手段,只怕不会将人留下,您需做好准备。”
言下之意,人可能早就死了。
“死了就罢,若有线索,你再来禀告我。”元莞不多求,心肠冷得彻骨,对父母是否活着也不在意,只是顺其自然。
陈砚退下后,她彻夜未眠,几件事都挤在脑海里,烦躁得毫无睡意。
清晨之际,迷糊地睡了过去,魏国长公主着人请她入府去赏荷花,好不容易睡着,起床气犯了,直接将人拒绝,翻过身子接着去睡。
一觉至午后,她才爬了起来,元乔让人送信过来,魏国长公主只见过陆连枝。
证据确凿,她觉得可笑,想去质问,又觉得自己跌了身份,不与之一般计较,只吩咐门房,以后陆府的人不准进门、礼也不准收。
吩咐过后,觉得身子软绵,躺在竹席后又眯了会儿,想起元乔昨日的话,心中又开始犯难。
她睁着眼睛,看着虚空,怔怔出神,落霞捧着莲子粥来,劝道:“您为何事犯难?”
元莞闻着粥香,顿觉饥肠辘辘,爬起来洗漱更衣,满腹心思无所发泄,旋即问落霞:“你觉得陛下如何?”
“陛下?”落霞睁大了眼睛,对于元乔此人,褒贬不一,时而很好,时而又好气人。
“陛下、尚可。”
“如何尚可?”元莞问得仔细。
落霞道:“尚可、陛下除去废帝一事来,其他都挺好的。”
元莞就不问了,想到近日里发生的事,又是一顿惆怅,喝过粥之后,她照旧走到廊下,坐在竹板上将双腿放进水里,感受着清凉。
她这里犹豫不解,元乔亲自去了魏国公主府,恰好见到陆连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