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
“姐姐帮了我。”
小孩太瘦小了,贺毓当时只觉得眼熟,昏暗的小巷,瘦小的女孩,让她想到烟行笼巷交错的小巷,还有一个人在夜里背着包走路的柳词。
“对不起。”
她还是这么说。
柳词坐在一边,看着穿着校服的小妹妹抓着贺毓的手,蹲下抬眼看着贺毓。
被打的是她爸,她却在这里安慰打她爸的。
柳词没说话,后来等贺毓做完笔录,被打得脑震荡连肋骨都骨折了的当事人家属冲了过来,女人手上还戴着袖套,身上带着一股鱼腥味,头发扎在脑后,就要打贺毓一巴掌。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啊??把人打成这样??你一个女的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一边的民警拉住她,柳语说:“你老公打孩子你都不管?”
“我们家的事要你们外人管?”
对方吼道,她是真的伤心,眼泪都止不住,那个小妹妹拉住她妈,看向贺毓。
贺毓也看着她,随后别开了脸。
派出所的建议调解,毕竟先动手的不是贺毓,人女儿亲自作证,小姑娘当场被亲妈拧耳朵拧得眼冒泪花还死不改口。
贺毓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调解成了,医药费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也好几万块钱,这对贺毓来说不算什么,但她还是难受,一声不吭。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她的衣服被人拉住,那个小女孩又喊了一声姐姐。
贺毓问她:“你叫什么?”
“我叫余小河。”
贺毓哦了一声,“小余啊。”
“你可以叫我小河。”
贺毓又哦了一声,“小河妹妹。”
“我很讨厌我爸爸,他一喝酒就打妈妈,妈妈在市场卖海鲜,每天很早去很晚回来,我爸也不帮忙,就喝酒,还老叫我买酒,还不让我读书……”
今天其实就是小孩放学回家碰见跟朋友喝酒回来的她爸,说了她爸几句就被打了。
这顿打稀疏平常,余小河也习惯了。
她妈也打不过她爸,不打她也很好了。
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人,帮了她。
小孩觉得很开心,她爸骨折住院就没办法打人了,尽管这意味着要每天送饭然后被骂。
贺毓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好好读书,一定要读下去。”
她露出一个笑来,她说话都头痛。
“余小河你要死啊还不过来还跟那种杀千刀的说什么话——”
女人的声音特别尖锐,小朋友回头诶了一声,然后对贺毓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跑了。
雨还在下,她的书包盖在头上,踩着水坐上了她妈的电动三轮车,还不忘记跟贺毓挥手。
柳词站在一边目睹了全程,她这才上前去扶贺毓。
柳语和她老公去开车了。
“你把我吓死了。”
柳词这么说,她撑开伞,医院门口买的,灰白格子,像钢琴键开在雨天。
贺毓挨着她,最后还是伸手揽着柳词的肩自己撑伞,柳词不肯,贺毓:“你这点高。”
柳词:“我就这么点高。”
贺毓叹了口气,“我来。”
她一把夺过,柳词这才发现她在发抖,柳词唇瓣开合,她能感觉到贺毓站在情绪的高崖。
贺毓弯了弯眉眼,“我们快回家吧。”
那个被她打住院的贺毓打算过几天再看看,回去的路上柳语在后视镜里看这贺毓和她姐。
贺毓靠着柳词,她的刘海有点长了,被雨淋过还没干,加上绑着绷带,垂在脸上,看不清神情,柳词看着窗外,手抓着贺毓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小杨作为妹夫没掺和做一个称职的司机。
到贺毓家楼下的时候柳语喊了声姐,已经十二点多了,小区里安静得很,贺毓低着头往前,听到柳词的声音,知道她有事要讲,说我先上去,柳词你送送妹妹。
她走得很慢,衣服脏兮兮的,柳词看着都心疼。
贺毓进去还跟柳语挥手。
等门关了,柳词问柳词:“姐,我问你,贺毓有没有打你过?”
她当然也想到了当初网上有些波澜的关于贺毓有暴力倾向的传言,今天切实接触,男人都能被她打到脑震荡加骨折,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柳语拉住柳词的手,有点焦急,她虽然很喜欢贺毓没错,但柳词始终是她的亲姐姐。
“小语,你怎么能这么想。”
柳词抬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不高兴挂在脸上,几乎是难得的情绪起伏。
“对不起,但是姐,我真的很担心,贺毓平常看着挺好的,但是这样也太吓人了。”
柳语从小就觉得贺毓好,好玩搞笑又讨人欢心,除了家庭挑不出毛病,所以柳语对她跟柳词在一起的事儿也欣然接受,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很好了。
“小语,你忘了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吗?”
柳词把柳语抓着自己的手放下,“哪怕我现在去复诊,已经在好转了,但我曾经,经常想丢下一切去死。”
柳词出来得很匆忙,里面还是睡衣,外面一件冲锋衣,拉到顶,裤子是随便套的,灰色的运动裤,鞋的脚后跟是到医院才拔上,就这么哒拉了一路。
“没有贺毓,早在群岛,我就已经死了。”
柳词低下头,嗤了一声,“我以前压根不了解她,她其实更痛苦。”
“但我怕你不幸福,姐。”
柳语结婚很多年,婚姻里的小摩擦也很多,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但到过日子就只有一种。
活着,朝着幸福活着,争口气,过得好一点。
柳词在某个领域光芒万丈,但作为家人,总希望她能找个能照顾她的。
“我知道你想让贺毓好好照顾我,”柳词说,“可是在一起不是单方面的照顾,小杨照顾你,你没照顾他吗?”
柳词说得很认真,“贺毓心里有我。”
她斩钉截铁,她对感情一向敏锐,这点毫不怀疑,在发现之后甚至彻夜未眠。
这就够了。
贺毓老被人说中央空调,但遥控器一直在柳词手上,只不过这么多年,她才知道自己可以按下。
“她这样,是她的家庭造成的,这样的贺毓,也是贺毓。”
柳词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妹妹,“她让我活了。”
第77章
柳语很少跟柳词这样说话, 这句话让她无话可说。
她深深地看了看自己的姐姐,突然抱了柳词一下, “姐。”
叫了一声也没再说, 算是认同,松开手之后她说我走了。
柳词:“路上小心。”
柳语坐上车,柳词站在楼下, 看着车开走。
小时候她跟柳语住在一个房间, 她们是家人,人生前段的时间都在一起,但终有一别。
她目送柳语去学校住宿, 送她去上大学, 最后送她上了那辆别人娶她的车, 妹妹住进了新家,也有了新的家人。
她们永远是家人, 也一样亲密, 但终究不再朝夕相处。
柳词其实挺粘人, 她天性里带着多愁善感, 偏偏外表很难反应出来, 最后只能凝于笔下。
她上楼回了家,贺毓先去洗澡了, 卫生间的门开着, 她只剩下头没洗,柳词看她别别扭扭的样子,走过去说:“我帮你。”
贺毓哦了一声, “这不是应该的吗?”
柳词也拿了一支小板凳,坐着给贺毓洗,很怕沾到绷带,总是小心翼翼。
贺毓:“你别怕。”
柳词:“医生都让你别沾水了。”
贺毓:“可是脏啊,不洗我难受。”
她穿着夏天的睡衣,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有擦伤,脸上也是,在派出所的时候柳词看到都心疼,这个时候看着看着就掉眼泪。
贺毓唉了一声,“怎么还洗出眼泪了。”
柳词拿着蓬蓬头无从下手,最后还是贺毓自己解决了,打湿了一点点,她不以为意,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