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尘艳郎没动声色,更是漠不关心,他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只是看着崔嵬,像看一个陌生人,又像看一个痴念,他这一生通博多闻,不知创下多少术法,兼明医道蛊术,纵然苗疆许多蛊师恐也没有他于蛊上十分之一的本事,偏偏治不好千年前那道无形的伤。
也许这伤早已腐烂发脓,伤筋动骨,才令他步步至今,无可救药。
大巫祝笑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倒紧要。”
“大巫祝不要说笑。”于观真神色淡淡,“若他死得早,我与崔嵬未必不能等,也省得脏手。”
这让尘艳郎不由得侧目,他在等,可崔嵬却没有说话。
大巫祝脸上露出奇妙的笑意来,他在尘艳郎跟于观真身上扫了一圈,倒没有什么反应,只平淡道:“你照过镜子没有?”
于观真不解:“这荒郊野外,哪来的镜子?”
“那你不好奇,崔嵬为何立刻能认出你的面貌吗?”
于观真这才恍然,他进入域中,本该恢复自己原本的面貌,而他本来的样貌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过,崔嵬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向了崔嵬,崔嵬眸光如玉般温润:“你与他长得原来并不相同么?”
此话一出,于观真已明白答案,他叹了口气,有心想讲两句俏皮话,却实在提不起力气讲这单口相声,只好对大巫祝道:“还请大巫祝解惑。”
大巫祝却问道:“我听说崔嵬曾请来玄素子为你诊治,他当时说了什么?”
于观真认真回忆,片刻后才迟疑地重复当日所听见的话语。
【你既是缥缈主人,缥缈主人亦是你,你们共享百骸九窍六脏,全无半分偏私;他亦得到你的名号,你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欲,你们已是无分彼此,何以断定你我,不必纠葛。
所眷恋者终有一日逝去,所曾经历的过往已然消散。你想要寻觅的究竟是到底是什么呢?
倘若如你所言,你要回到你自己,你已然站在我眼前,又要回到哪里去?
你想找的,是身份,是窠臼,是所恋所爱之物,而非自我,你永远都是你自己,无论身在何处,都已在此间之中,切不可忘。】
于观真说着说着,声音倏然悄不可闻起来,不禁又喃喃地重复了一次:“所眷恋者终有一日逝去,所曾经历的过往已然消散。他当时是在劝我,也是在劝尘艳郎……他跟你一样,他所看到的都是我们,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
“他倒是还那么喜欢说废话。”大巫祝冷淡道,不知为何,他这时听见玄素子的名字竟显得阴沉不快,没有初见时的殷勤期盼了,“不过他说得不错,神域所展,与其说是血缘,不如说是同源,更甚者能够找寻到自己的本源,只是这种尝试极为可怖。”
崔嵬蹙眉道:“本源?何意?”
“说得简单些,中原与苗疆有截然不同的规矩,不光言语、习俗、乃至风土人情都大大不同。纵然是自南到北,都有水土不服之人,更何况域可连通的岂止是天地。”大巫祝不快道,“纵然是镜花水月,亦有其颠倒虚无的规矩在,而有些时候,镜中非花,水中非月,倒映出乃是你的面容。”
“平行世界。”于观真脱口而出。
崔嵬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已习惯这些自己不大明白的话了,只是这次他连大巫祝的话都已不大明白了,他谨慎思考片刻,灵光一闪,迟疑问道:“大巫祝所言,可是六合之外,亦有另一处六合?”
六合意为上下东南西北。
“不错。”大巫祝看着面露难色的崔嵬,嗤笑一声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正是因此,法度不同,规则亦不相同,后辛身死后进入域中,借血脉而存,才被我抓住她。而尘艳郎却要去寻觅一个早已不存的游魂,他所走过的域,恐怕超乎你我的想象。”
尘艳郎忽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不是信命的人,拥有这等能力却不为所动,我想不通。”
“逞口舌之快也无法改变事实。”大巫祝并不恼怒,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尘艳郎,“你越发短寿,并非肉身有亏,而是魂灵缺损的缘故,逼得身体早早崩溃,造成如今的局面,他比你更适合这具身体,才将你被困在神域之中,如后辛一般进退两难。”
尘艳郎只是冷冷道:“只要能让我找到灵煜,千次万次又何妨。”
于观真幽幽道:“我虽欣喜并不想死,但这种活法怎么听来总有几分不是滋味。”
如果把这个世界的法力修为理解成科技,于观真甚至觉得这很像自己看到的某些有关平行世界的电视剧,取代某个世界死去的自己。
尘艳郎是一个死去多年的灵魂,而他死去的是身体。
其实生死之事还要再退位让贤,于观真不经意看了一眼崔嵬,其实崔嵬到底是不是灵煜并不是很重要,可这件事若是真的,很难说尘艳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也罢。”尘艳郎失了谈话的兴致,他今日的宽容已经足够多了,耐性已失,“大巫祝,你明白我的能为,罪窟之人能否死而复生,只看你今日是不是真要与我为敌了。”
这句话让于观真警铃大作,纵然大巫祝刚刚的确帮过他们,不过很难说对方会如何站位,神血这件事上他的行家,要是两人联手,不要说谁胜谁负不好说了,很明显将是一面倒的局面。
如果大巫祝真是个讲道德的好人,他也不会跟尘艳郎曾是旧交,甚至救命赠血了。
崔嵬倒显得很平静,他的话语之中向来埋伏着汹涌的波涛,这次也不例外,他显然与于观真所思所想相同,于是在大巫祝开口之前抢先问道:“方才之言,我还有一个疑虑,请缥缈主人不吝赐教。”
尘艳郎对他极有耐心,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只道:“你说就是了。”
“你方才所言,是将我认作什么人?”
尘艳郎的唇微微一动,他露出戒备又提防的神态,犹如张开防卫的刺猬,目光冰冷,神态狠辣,让于观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最终他只是生硬地说道:“你如今不记得,我说也无用。”
“你将我认作灵煜。”崔嵬道,“是吗?”
灵煜像是什么开关,尘艳郎的面色很快就如常:“我不是将你认作灵煜,你就是灵煜。”
“以你的聪慧,怎会相信如此荒唐的谎言。”崔嵬望着他,“你很清楚,灵煜已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再难找到了,也很明白我与灵煜全然不相似。就连死地都已开始恢复生机,诞生灵物,你却仍旧偏执于不属于你的存在近千年。”
尘艳郎的脸色惨白了一瞬,又很快死死盯着崔嵬:“若你并非灵煜,凭什么说我是偏执,又凭什么说灵煜不属于我。”
“我原是不明白的,只是……”崔嵬顿了顿,煞是柔情万种地看着于观真,“我今生遇到一人,终于领会。”
尘艳郎面无表情。
“灵煜确实苦痛万分,却并非是为情,而不过是愧疚罢了。”崔嵬顿了顿,“他曾言自己误你良多,甚至令你失了性命。”
于观真悄声与他简单说了下蜃龙女献珠的来龙去脉,又趁机偷偷告了尘艳郎一状。
说罢,于观真仍不由得感慨,也不知道献珠跟烽火戏诸侯比起来哪个更可怕一点,都是拿自己的命在玩。
崔嵬一怔,顿时想通许多关节,他的神态严肃起来:“他早已给了你答案,不是吗?”
尘艳郎的态度越发冷淡下来,似也意识到眼前人绝不可能是自己当年深爱的那个人:“我醒来他已战死,然而他已认我做道侣,你在地宫所见种种,可不是我虚造的幻象。”
“你献珠时愿为他死。”崔嵬反问道,“他是何反应?”
“哼,他不是都已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了吗?”尘艳郎眉毛微挑,冷哼一声,已是十分不快,“灵煜待我有情,因而私心复活我,碍着你们名门正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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