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暴
罗德按住他躁动的双肩,冷静地说:“一场小火灾,用不着行政官亲自临场。你要在民众眼前保持适当的威严。”
他没有给尼禄反驳的时间,乌黑的身影象离弦之箭一般,很快消失在漆黑的门外。
……
抵达拉丁姆区时,火势已经被火警控制住了。
别墅的大理石圆柱被火烧裂,雕刻的天神脸孔被烟火熏得黢黑。这是一场引人瞩目的火灾,滚滚浓烟从厅殿上方冒出,跳动的火光象不断鼓胀的红包,胀裂进一隅天空。
别墅的主人是尤利乌斯,前任皇后麦瑟琳娜的父亲。在昆汀和麦瑟琳娜悉皆命陨后,颓丧的他一直闭门不出,整天酗酒,跟他的阉奴寻欢作乐。
罗德让手下的火警疏散围观看热闹的市民,找到别墅的奴隶询问火灾的原因。
原来尤利乌斯和阉奴们在浴池里寻欢作乐时,不小心打翻蜡烛,引燃了储存橄榄油的油桶。
据说当时他的阉奴吓得推开他就跑了。年迈的尤利乌斯行动不便,在推搡之中脚底一滑撞到池角,额角磕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火警员连接水泵,往火势减小的别墅上喷水。深灰色的浓烟越来越重,象一匹破布一样在空中飘扬。
尤利乌斯由奴隶搀扶着,头上缠绕着渗血的纱布,衣衫不整地坐在被水浇湿的台阶上。
失去女儿和外孙的他,颓废得就象一滩不成形的烂泥。
罗德拿过蜡板和金属刻笔,走到他的面前。他需要对这场火灾做一个记录。
尤利乌斯喝得满脸通红,络腮胡乱糟糟地翘起,衣袍沾上大片的葡萄酒和油渍,浑身都散发着酒气。
他无理取闹似的蹬着腿,咒骂着弃他而去的阉奴:“那帮忘恩负义的婊|子们……我要用烧红的铁棍插进他们的眼睛里……”
搀扶着他的奴隶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主人抬起头来。
尤利乌斯慢慢抬眼,先看见罗德的铁靴和长剑,沿着包裹皮革的腿脚一路扫过,最终定格在他的黑眼黑发之上。
视野模糊的他有恍如隔世的怔愣。
“泰勒斯……”尤利乌斯眼神迷醉,肥厚的嘴唇可笑地动弹着。
醉酒的他思索很久,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迷迷糊糊地说:“卡里古拉终于舍得把你的手从床榻上解开了……”
罗德心里一紧,口气锋利地说:“你说什么?!”
尤利乌斯打个酒嗝,挺着象皮球一般的啤酒肚歪躺在石阶上。
“他处死了你的父母和姐姐……”他醉醺醺地眯着眼,象是在说梦话一样:“在仇人身边生活一定很痛苦吧……”
罗德惊住,指甲猛然陷进木板的蜡层里。
第50章 交换戒指
尤利乌斯说着醉话,小声咕哝着栽进奴隶的怀抱,很快就打起鼾来。
他的鼾声响亮得好象能把奴隶的胸骨震碎。
罗德向他的奴隶询问一些火灾的细节。这将作为他呈交给元老院的灾情材料。
别墅的大火被火警扑灭,灰红色的余烟翻滚着,向别墅往空中吐的气。尤利乌斯的阉奴们无措地聚集在别墅门前,个个都长相清秀,露出的后脑勺烙烫着家印。
罗德瞥见那群年轻的阉奴,拿起金属刻笔问:“那些都是你们主人的财物吗?”
奴隶艰难地扛起沉重的尤利乌斯,恭顺地回答道:“是的。油桶着起来时,他们在伺候主人沐浴。”
罗德在蜡板上刻写着,拂去刻划出来的蜡油碎屑。
他边写边问道:“他们被买下有多长时间了?”
“这个不一定。有的伺候主人已经五六年了,有的还不到一年。”奴隶说,“主人很宠爱这些阉奴,赠给他们丝绸和珠宝,还准许他们躺着吃饭和喝掺蜂蜜水的葡萄酒。”
罗德不由地惊异。尤利乌斯对于阉奴的宠幸绝非一般的程度。
这场缘起于玩乐的火灾所幸没造成死亡。
火警队收回梯子和水泵,收集一些烧成残骸的油桶和布匹。
罗德找了几个亲临火灾的阉奴做口述,刺破他们的拇指在记录的羊皮纸上按血印。他集合出动的火警,分发他们奖金。
罗德就这样忙碌到半夜,披着一身夜光回到家。
厅殿的每个房间都燃着壁炉,火光鼓胀起来顶撞着大理石墙壁。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宛如鸟绒般的橘光,穹顶象压制不住火光,几乎要被盛烈的火光掀翻。
刚刚从夜色和劳累中返回的罗德在庭院里驻足,略显疲色的眉眼逐渐舒展。
二楼的百叶窗在这时被推开,好象是被卧室内的火光冲开似的。在那拱形的窗框内,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拥有蓬松卷发的剪影。
罗德的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意。
尼禄扒着窗口冲他招手,连发丝都在乱颤。
“我一直在等你。”他颇为激动地说,“快吃饭吧!”
罗德卸下长剑和军靴,微笑着走进温暖的厅殿。
餐桌上摆着一碗用牛奶炖成的麦片粥,粥面上撒有蒸熟的南瓜碎。鱿鱼片被油煎得翻卷起来,粉白的嫩肉上浇淋着黑胡椒汁,高脚果盘托着几串紫葡萄和切成块儿的梨。
尼禄为罗德拉开椅子,将洁白的餐布垫在粥碗下。
两人相对而坐。
尼禄用餐刀划开鱼肉,放到罗德的盘子里。
“我听家奴说,尤利乌斯的别墅几乎变成了一颗火球。”他说,“他需要为这场搅乱人心的火灾付出赔款。”
罗德迅速而安静地吃着麦片粥,回想着说:“他酗酒,脸浮肿得象被水浸泡一样。”
尼禄的神色稍显阴暗,“他大势已去。要不是手下还掌管着几千名有威慑力的精兵,他早就被元老院里的政敌弹劾到行省去了。”
罗德很快将麦片粥吃光,伺餐的奴隶连忙重新端上来一碗,这次的粥面上撒着腌制的贻贝。
罗德一直垂着头,将贻贝碎末搅开。他的眼神因思索而微微凝滞,搅拌的动作越来越慢。
“我从他嘴里听说了一件事,”他低沉的嗓音从长发之下传出,有些晦暗,“事关我的身世。”
尼禄切割鱼肉的动作停住,轻松的脸色骤然收敛,郑重地问:“什么事?”
罗德放开长柄汤匙,紧抿双唇缄口很久。他的嘴唇尽处于鬓发扫下的阴影中,于是连话语也象是从阴影里催生的了:“我的父亲与卡里古拉有超越主仆的关系,甚至可能……”
他顿了顿,紧绷绷地说:“……可能在很长时间内做过他的禁脔。”
尼禄惊诧得猛地握紧餐刀。
罗德朱红的唇瓣抿合很久才张开:“据说卡里古拉还处死了我父亲的父母和姐姐……”
尼禄惊疑地问:“你的父亲还有个姐姐吗?”
“对。”罗德轻微地点一下头,“如果那个尤利乌斯酒后吐真言的话……”
尼禄思虑一会,细挺的眉毛颤动着聚到一起。
“这么说……你整个的家族都死于我的舅舅之手,包括你的祖父母。”他怔忡着说。
罗德冷静地抬眼望向他。
尼禄这么想着愈发惊恐,脸色于一刹那变得青白。一股几乎会湮没神识的慌张席卷了他,他的脸庞象染血一样涨红,手里晃动的餐刀与银盘碰出一连串脆响。
罗德走到他身旁,挽住他颤抖的肩膀,安慰道:“或许那只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
尼禄下意识地抓住他搭在肩上的手,反应得很激烈。他的痛苦是从本能里迸发的,是无法抑制而颠覆所有的。
“如果是真的呢……”他象是在哀鸣,“你会因此而与我有隔阂吗……罗德……”
罗德倾身从背后拥抱他,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他的下颌贴覆上尼禄的卷发。
“你忘了……”他以轻缓的语气说,“我们都是血缘的囚徒。”
尼禄有被揭开伤疤一样的伤痛感。
罗德平静地说:
“因为无法选择的血统,迄今为止我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我从小在军营吃尽苦头,对罪恶的姓氏守口如瓶,在听到别人的谩骂时只能吞咽。这种象蚁虫幽居一样的日子我压根不想要,但还是被不负责任的父母强制带到这个世界、被迫面对这一切。我的出生,就象一场以生命为幌子的绑架。可笑的是,就连身为绑匪的父母,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尼禄停止了颤抖,面色象沉没一样深暗。他站起身抱住罗德,却在一直沉默。
罗德任他抱着,神色轻松,轻笑着在尼禄的耳畔说:“直到现在,我的人生几乎被这个血统毁掉了大半。难道还要再让它毁掉我爱一个人的权力吗?”
“噢……”尼禄转过身,满心感动地环住他。他的嘴唇和下巴都埋进罗德的肩膀里,“谢谢你……罗德……谢谢你能这么说……”
罗德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细微振动,微笑着闭上眼睛,拥紧他的后背。
……
祈求洪水止息的祭祀结束,尼禄开始投入到翻修剧场的计划之中。
建筑师们上交很多张画在羊皮纸上的设计图,所构思的剧场在外观上都十分精美。
但这些方案都被尼禄否决了。
在尼禄的强烈意愿下,罗德同意将卧室搬到他的隔壁。爱情之中的尼禄对罗德很依赖,尽全力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野。
奴隶们合力抬着木床和被褥走上二楼,将腾出来的房间清扫干净,装上窗帘和地毯。他们安置好床榻,摆齐新添的餐桌和烛台,把保养作用的油脂涂在床脚。罗德的餐桌和尼禄的一样,高脚果盘中的水果定期更换,永远都是新鲜的。
罗德看着材质名贵的家具,神情冷冰冰的,“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平民身份的近卫来说,似乎太重了些。”
尼禄攀着他的手臂,双眼紧盯他的眼睛,表情象是在宣誓一样认真而肃穆。
“一点也不重,罗德。”他一字一顿地说,“一点也不重。”
罗德回视着他,冰冷的面孔出现融化般的温热气。
尼禄瞥一眼四周,凑近一些,压制着声音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你的家族过往,还有你的父母……”
罗德的眸线缓缓移过他认真的脸孔。
“其实你不必对那些死人们如此上心。”他笑了笑,“翻新剧场的计划到现在还没确定,你应该将精力放在那上面。”
尼禄顿一下,随即叹息道:“可建筑师给我的那些方案图没有一张能让我满意。”
“是不够漂亮吗?”罗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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