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
一日,晏青主从京中过来,向赵滇禀告一些机密要事,无意间望了一旁的周紫烟一眼,口里的茶水当即“噗”的一声喷了出来。他自知失态,急忙起身赔礼,道:“陛下恕罪!微臣见周大人有些异状,故此失了仪态。”
赵滇道:“你说他……怎样?”
晏青主犹豫一下,道:“微臣妄自揣测,周大人可是有喜了?”
周紫烟一时惊呆了,半晌道:“你……你怎么也这样胡说……赵滇你串通了一个假郎中还不够,竟然,竟然……”
赵滇顾不上辩白,急问道:“你怎会知道?”
晏青主道:“微臣自幼研习相术,且天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周大人额上被点了墨迹,故此知道是有了喜。”
赵滇与周紫烟异口同声地道:“什么墨迹?”
晏青主道:“微臣家门中流传,世间女子怀胎,是由一对双生小神仙主持,一个捧砚,一个执笔。夜里在人间巡游,见到男女欢好,若两人有结胎之缘,便在女子额上点一个墨点,这女子便会有孕。陛下与周大人……多半是被他们撞见了,却误将紫烟当作了女子,也将他点了墨,故此竟有了身孕。”
赵滇喜道:“若是生下来,与寻常婴儿一样么?”
晏青主道:“这个微臣不知,只有到胎成落地之时才能知道。”
周紫烟浑身发颤,道:“有没有法子将这墨点抹去?”
晏青主道:“这……两位小神的父亲总司孕娩生育之事,我能作法将人的魂魄送到这位神仙的洞府中。至于墨点能不能抹去……”
周紫烟不待他说完,急匆匆地道:“我去。”
晏青主摇头道:“女子看不见这三位神仙,紫烟你虽是男儿身,但既然被点了墨,也是看不见的。要去只能陛下前去。但灵魂须得出窍,陛下万金之体,万一出了差错……我不敢冒此大险。”
周紫烟恶狠狠地瞥了赵滇一眼,道:“既然如此,我和陛下商议之后再定吧。”
晏青主走后,赵滇坐在榻边,笑眯眯地拉住周紫烟的手,道:“紫烟,你就将这孩子生下来罢。若是儿子,立即封他做太子,若是女儿,等她大了,咱们一起给她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好驸马。”
周紫烟全身仍是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地道:“若是生下来,我必定亲手掐死这妖怪。”
赵滇笑道:“孩子他娘,你好狠的心。”
周紫烟怒道:“少废话,你去是不去?”
赵滇笑着抱住他,道:“去。紫烟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周紫烟警觉地看他一眼,道:“你别弄鬼。”
赵滇道:“自然不会。只是那神仙若不答允,该怎么办?”
周紫烟想了一想,道:“那你也别逞强,回来就是。”
赵滇微笑轻轻挨擦他脸颊,道:“那,孩子呢?”
周紫烟道:“那也简单。我喝一杯鸩酒,毒死它就是。”
赵滇惊道:“不成!”
当夜,赵滇传了晏青主来,命他作法。晏青主请赵滇卧在榻上,盘膝坐在榻前,也不见他有什么花哨动作,只是捏了个法诀,低低念起咒语。赵滇听着听着,昏昏然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飘飘忽忽地到了一处花园,与人间颇为相似,他沿路前行,见前方石桌旁坐着一名青年男子,一身青玄衣衫,宽袍广袖,长发披散,正在翻阅一本书簿。
赵滇站在旁边看了一看,上面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女怀娠,又或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女生子,心道多半便是此人了。行礼道:“这位神仙请了。”
那男子起身还礼,忽然哎呀了一声,道:“这位难道是人君么?失敬失敬,不知到此有何见教?”
赵滇道:“不敢。我所爱之人有了身孕,请大仙将胎儿收回。”
那男子奇道:“你的心爱之人,不是皇后便是妃子,既然怀了你的孩子,生男为一国储君,生女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难道你不喜欢?”
赵滇道:“我自然喜欢,只是他不是皇后也不是妃子,是我的臣子。”
那男子惊异道:“什么?竟然有这种事?!”细细查了一遍那簿子,喝道:“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话音刚落,一对双生兄弟倏忽现形,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玉雪可爱。果然是一个捧砚,一个执笔。
那男子在两人额头各戳一下,道:“你们两个小东西,也太糊涂!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还不把东西拿出来?”两个小娃儿笑嘻嘻地解下身后锦袋,打开了递到那男子面前。那锦袋中宝光璀璨,想来全是仙家珍宝。
那男子拣出十余枚琉璃宝珠,向赵滇道:“胎元既然种下,取出已是不能。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肯让那孩子降生,任你选定男女。”
赵滇心里一动,自己尚无皇子,果真如他所言,若是能有一个周紫烟生下的儿子,再好也没有了。转念一想,此事知晓的人已不少,虽然无人敢胡言乱语,但万一泄漏出去,以周紫烟的性子,今后是羞在人世了。道:“多谢大仙,只是他若以男子之身产子,必无颜面再活在人世上。”
那男子点了点头,将宝珠交在赵滇手里,道:“也罢。这两颗黑珠,给那人服下,其余的,服了有益寿延年之效,送给你算做赔罪。生产之时,用一把银刀剖开他心口即可。”
赵滇惊道:“心口?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男子道:“只管放心。若有出了差错,我自然会去阎罗殿将他魂魄带回。”
赵滇回魂之后,任周紫烟如何打骂逼问,只是微笑着不肯说出游魂所见。几个月过去,周紫烟的身体并无异状,肚腹不见增大,他也就逐渐放下心来。七个月之后,周紫烟胸口忽然疼痛大作,赵滇用一把银刀割开他心口肌肤,不见血迹,落出一枚玉如意。
——番外完——
后记:想俺仙四里初成天雷破,再不料睡梦中狂雷落。儿郎呵,俺知你结玉因着那面貌美、风姿殊、才情多,却不该炸得俺泪珠儿好似钱塘波。想那牡鸡不司晨、雄鸡不抱窝,算如今世道难行妖孽多,兀的不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雷杀人也么哥!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际,还有这么一段对话:
某日,饭桌上。
周紫烟:赵滇,我有了。
赵滇(严肃貌):紫烟,那可是天雷啊。
周紫烟(平静点头):我知道。不过这是真的。
第29章 番外《愿得此刻作百年》
北方气候与南方大异,便是盛夏,正午时再是酷热难当,日头一落,风慢慢地吹过去,逐渐也就清爽起来。傍晚时候,赵滇与周紫烟一同卧在水边榻上乘凉。榻边一张小几,上面搁了一只晶莹玲珑的水晶碟子,盛着时令鲜果。盘底铺了一层薄冰,盘子和果物上凝着大颗的水露,几欲滴落,教人一见便生清凉之意。
赵滇捧着瓷杯啜了几口杏仁酪,凉凉润润地滑过咽喉,不由舒服地叹了口气,道:“小七赖在苏州不肯回来,那边潮湿湿的梅雨一过,白天也热,夜晚也热,蒸笼一般。江南有什么好,都是文人矫情。”又问周紫烟:“紫烟,你说是不是?”周紫烟微笑:“你说是,谁敢说不是?”赵滇嘻嘻一笑,道:“你说不是,我决不敢说是。”一面低头衔去周紫烟手中剥好的葡萄。
那葡萄凉意甚重,周紫烟剥了几颗葡萄,指尖也有些冷。赵滇觉得了,含住他手指不放,轻轻吮吸他指上残余的葡萄甜汁。周紫烟被他弄得有些痒,只道:“痒得很,松开。”却不抽回手去。
赵滇笑吟吟在他指尖上舔了一下,松开了牙齿,缠绵地道:“紫烟,我想你。”周紫烟道:“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八个时辰在一块,有什么想。”赵滇笑道:“还有四个时辰呢。便是时时盯着,也想你。”周紫烟摇头,道:“年纪也不小了,怎地还是这般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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