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月明
赵滇与周紫烟却悠闲得多,两人在飞华亭中喝茶赏梅,亭外寒枝横斜,花凛香冷,桌上两只月下白冰纹杯,茶是素常的越州贡茶,水却是昨夜的新雪。周紫烟坐在一旁相陪,一袭紫袍,腰间围一条金球文方团带,是观文殿大学士的服饰。
赵滇也不说话,慢慢地一杯茶喝完了,才问道:“还好么?”
周紫烟又啜了一口茶,道:“很好。”
赵滇看了看他杯中只剩一半的茶水,又问道:“还要么?”
周紫烟摇头,再啜一口,起身道:“政事堂中尚有急务,微臣告退了。”抬眼瞥了瞥赵滇鬓上的一根白发,轻声道:“国事繁多,陛下也要多保重。”躬身揖了一揖,转身去了。赵滇看着他依旧是风姿秀美的背影,慢慢啜了一口茶,心下却禁不住一阵涩然,将掌心的双雁齐飞白玉佩握紧了些。
这些年周紫烟待他再不是那时的淡漠,方才那般的关怀话语也不在少数,赵滇却再也不愿问一句:“镜分半月,能重圆否?”
几日后天气转寒,赵滇一时不慎染病,初时只说是风寒小症,不知怎地只是不愈。一日周紫烟有事入宫,见太医丞从睿思殿后出来,唤住了他问道:“陛下病势如何?”
那太医丞恭恭敬敬地道:“禀相公,眼下看来,总要吃一月有余的药。”
周紫烟微微皱眉,道:“不过是风寒,怎会这样。”
那太医丞道:“相公,陛下似是有极重的心事,多年忧思郁结,被风寒引动,已成了内外夹杂之势,而非单纯的表证,这病便不免缠绵起来。相公时常陪伴陛下左右,平日多劝解些,实是胜于良药。”
周紫烟微叹了口气,道:“若吃完这一月有余的药,便能痊愈么?”
那太医丞脸现为难之色,道:“这……下官不敢断言。”
周紫烟皱眉道:“怎么?”
太医丞道:“下官方才说过,这风寒之邪已与陛下的心事胶缠在一处,心结不解,病便不能除。此外,如今天寒,对陛下的病情也是不利。”
周紫烟怔了一会儿,慢慢地道:“你去罢。”
天气愈加寒冷,赵滇的病果然一日比一日重,初时还能支撑着上朝,后来已是日日缠绵病榻,时常昏睡。周紫烟公事之余便在一旁看着他,赵滇有时醒了,见他在旁,微微一笑,道:“紫烟,你守了多久?去歇息一会罢。我不妨事。”
周紫烟低声道:“也没多久。你许久没吃东西,饿了么?”
赵滇摇摇头。
如此一月过去,已到了小寒,正是最冷的时节,檐下滴水成冰,放眼一片的萧索凄冷。赵滇早已无意饮食,无奈周紫烟一日三餐都亲手喂给他吃,赵滇不忍拂他的意,勉强咽下,总算没有瘦削多少,病情却仍是一日重似一日。
一日夜间,周紫烟宿在睿思殿里,就在赵滇的寝室之外。他夜里睡不着,听见赵滇在床上反复的窸窣衣响,不知怎地就起身下床,推开了房门,忽又觉得说不出什么话来,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赵滇听见声响,睁眼见是周紫烟,笑了一笑,道:“你站在哪里做什么?”
周紫烟不语,眼里渐渐添了些伤痛的神色。
赵滇也敛了笑容,半晌闭上了眼,黯然道:“紫烟,我不成了……”
周紫烟浑身一震,走到床前去,低声道:“你别乱说。”
赵滇仰在枕上,看他皱眉,伸手去抚他的眉结,微笑道:“我没乱说。紫烟,你又皱眉,我总是让你不开心。这些年我们分开了,你皱眉便少一些,以后我死了,你也不用再皱眉了……”
周紫烟眼圈一红,低声道:“你……你别死。”
赵滇不答,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轻声道:“紫烟,七年前我们分开以来,你对我……是什么心思?”
第26章 月华生
周紫烟略转了转头,隔了一会儿,才道:“我……一直念着你。”
赵滇微微苦笑,道:“念着,念着,想着惦着也是念着,怨着恨着也是念着。”
周紫烟淡淡一笑,轻声道:“论到惦念,若心里不曾喜欢过,何来怨恨?”他话声极轻,赵滇便在他身旁,也只听了个大略。
赵滇愣了一下,抓住了周紫烟的手,道:“紫烟,你,你说什么?”
周紫烟道:“没什么。”轻轻挣脱了,道:“你好好歇息。”起身离去。
赵滇呆呆地坐着,翻来覆去地思量,周紫烟适才的言语,分明便是承认仍于自己有意,既然如此,为何宁愿七年来咫尺天涯,却从来不肯说破?他想追问,摸到那块双雁齐飞白玉佩时,一颗心却又疼起来。
几日后,周紫烟照例到睿思殿来,见赵滇难得下了地,正立在窗边看梅花,精神也似是好些,心里不由宽了几分。取了一旁的狐裘替他披上,赵滇忽然伸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一并裹在狐裘里,低头轻轻亲吻他脸颊。
周紫烟觉得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比从前细了两分,心下一阵难过,也不闪避,只道:“天冷,将窗子关了罢。”
赵滇摇头不肯,微笑道:“这梅花开得真好,不知明年还看不看得到。”
周紫烟皱眉道:“别胡说。”
赵滇不答,笑了一笑,又去吻他的眉结。
那夜周紫烟仍旧宿在睿思殿里,赵滇睡不安稳,半夜里朦胧间觉得有人立在床前,心知是周紫烟,正要睁眼,忽觉一只手掌轻轻抚到自己脸上来。赵滇暗暗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躺着,又禁不住沉醉,这温软微凉的手掌,几年来夜里不知想了多少次。那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游移,略过他嘴唇,赵滇几乎忍不住亲上去。
忽然又有一点微热的水滴落到脸上,赵滇一时不敢相信,不自禁地睁眼去看,果然看见两行泪水顺着周紫烟的脸颊滑下来。周紫烟见他睁眼,吃了一惊,匆忙将脸扭到一边去。那夜月色清明,透进窗纸来,反而将他脸上的泪痕映照得愈加明显。
自赵滇幼时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掉眼泪,此时不由得怔住了,盯住了周紫烟的脸,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紫烟脸上发红,连肩膀也转了过去,半晌低声道:“你……你还不好起来……”
赵滇慢慢握住了他手,道:“紫烟,你瘦了许多。”
周紫烟不答,仍旧不肯回头,道:“你……你要我说得……多……多明白……才……”
赵滇怔了一怔,道:“什么?”
周紫烟不说话,也不动,被赵滇握住的手却也不抽回。
赵滇支起身子来坐着,看着周紫烟柔和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试探地抱住了他,颤声道:“你……你心里有我,是么?”
周紫烟慢慢地点头。
赵滇一时手都抖了,又颤声问道:“一直都念着我么?”
周紫烟又点了点头。
赵滇从袖中取出那块双雁齐飞白玉佩,急急问道:“这个……你为何……”
周紫烟轻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这个……不说也罢,陈年旧事罢了。我心里总是没一刻放下过你,你……你……”他从前连一个字的情浓言语也不曾说过,此时将心事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只说得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赵滇一时茫然不解,但看周紫烟的神情,实在不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故意扯谎,以他的性子,也不屑如此。顿时心中喜乐无限,将周紫烟在怀里拥紧了,不住地挨擦他颈项,在他颊上亲吻。赵滇实是欢喜得想不成事情,一时连两人已分离七年也不记得,只知道怀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情人。
周紫烟又低声道:“你……你别死。”
赵滇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不死。我若死了,什么事情都要你去做,那太累,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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