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下)
外头的风沙裹袭着不见天日的夜色,如恶魔鬼魅一般席卷了天与地,茫然浑噩。
那热血溅了三尺高,最终与地上肮脏的尘埃混在了一起。
毛裕才用剑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跪着倒下的,用力凸出的白瞳先沾了地。
主将暴毙,众将士惊愕,握剑望着那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诸位不必惊慌——”
柳佑不明的笑声掺着风,“方才也都听见了,毛将军是甘愿为太子妃与皇孙所牺牲的,待皇孙归位于大殷朝廷,他便会是头等功臣,诸位也都是功臣。”
毛裕才的亲信站了出来,用剑直指姜熹,“妇人好歹毒的心肠!毛将军是一心要来搭救皇嗣,你何至于此!”
姜熹只是用粗糙的布擦拭匕首,面无神色。
柳佑挑起一边眉:“这位军官何故要出言不逊,太子妃面前,可要慎言。”
又有另一将士忍不住插嘴:“还慎言个屁!想要让伍老来亲迎回三郡,还不是为了自己儿子踹了他叔叔,将来好当上皇帝,可也不看看这小屁孩的毛长齐了没有!伍老心中自有决断,若是要扶持你儿子做皇帝,早就来了!”
姜熹这才不悦地看了那帮人一眼,收回了匕首。
众怒难平。
军中将士最讲求的是出生入死的情分,若无统帅,便是天皇老子与他们又有何干。
可他们的剑还未及拔出,就听得外头数十声巨响,顿时将驿馆外埋伏着的兄弟炸得血肉模糊。
哀声连连,甚至还有残断的手脚飞溅到门窗上。
他们措手不及,这才听到有人在沙石和炸声中撕心裂肺地疾呼:“有埋伏!是、是火门枪!!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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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生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与林荆璞在路途中待了三日,便放下了怯懦与防备,渐渐熟悉了起来。
竹生午后睡不着,便又央求林荆璞讲大殷朝的故事。
一个王朝的故事,讲一路也讲不完,林荆璞便继续着昨晚的说了下去。
过了会儿,竹生又一脸认真地问:“舅舅,可你前日还跟我说,读书才是治理天下民生的正道,可是为什么,太子当年会重用那么多武官?”
“你这问题问得好,”林荆璞一笑,耐心解答:“大殷朝廷的文职都被世家所垄断,科举多数成了世家擢用自家人的手段,许多不入流的人也因此当上了官。可武官的功名,全都是靠一场场胜仗打出来的,这是世家子无法通过徇私舞弊所达成的,否则打了败仗还容易丢掉性命,于是朝廷里便有了像曹将军、亚父这样厉害的人物。再者,大殷是个尚武之国,贵族子弟不论男女都兴修习骑射剑法。我从小身子不好,才不曾习过武,可皇兄是带兵出征过的。连皇嫂还未出阁时,就曾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同将士们一同陷阵杀敌,想来,她的身手也是不错的。”
竹生听得入神,林荆璞便听得外头有匹快马跟了上来。
“二爷,伍老,急报!急报——”
那匹马跑得过急,一停下便倒地累死了。
一士兵便从马上摔了下来,也凭着最后的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跪在了伍修贤面前,林荆璞闻声,也立即掀帘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
那士兵口干舌燥,带着惨痛的哭腔:“毛将军率领我们赶至雁南关,的确是见到了太子妃与小皇孙,可不想、不想有人事先在雁南关埋伏了大批火门枪,我们的八百将士……全军覆没了!”
第81章 旧诗 “此生是我误了你。”
伍修贤尚站得稳,唯有脊背佝偻了半分。
他大半辈子打过无数胜仗,也有不少败绩,可不论胜败,每次都会有人战死。
战时阵亡八百将士不算多,但这八百人每一个都是伍修贤一手调|教出的精兵良将,就算是启朝大军突袭围剿,他们也必定能护住太子妃与皇嗣,杀出重围。
可是雁南关为何会出现火门枪?
这无疑全盘打乱了伍修贤的计划。
一随侍军官忙道:“伍老,还记得当日燕鸿运往莱海的火门枪全被贺兰钧的人所截,贺兰军因此一口吃成了个胖子,该不会是他!”
“不大可能,”林荆璞皱眉说:“贺兰钧若想要对大殷不利,大可十年前就投靠归顺北境王,无须等到今日。何况天|行关与雁南关之间隔了徂徕山脉,他要事先得知消息,再翻山越岭埋伏截杀,太难了。”
伍修贤也认可他的说法。
林荆璞神思一动。
他忽然想到,或许燕鸿当初就未曾把吴其用制造所有火门枪都运往莱海,而是为身后之事预备了一手。燕鸿死时不得瞑目,他生前最急切的遗憾是什么?
无非是不能替魏绎除掉自己。
柳佑也要杀自己,他是为了皇嗣。这样一来,燕鸿、柳佑、皇嗣,原本毫无干系的三方,便被一条隐秘的蛛丝所联结在了一起。
燕鸿也早就知道大殷皇嗣的存在,这便是他提拔柳佑的筹码!
林荆璞手背上的骨节凸显,他手心冒了丝汗,却面无神情地将千端万绪都压了下去。
“裕才呢?”伍修贤又沉声问。
士兵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林荆璞冷声:“太子妃与皇嗣可有消息?”
“属下埋伏在驿馆外面,并未亲眼看到太子妃与皇嗣……不知其生死啊!”那士兵的眼泪彻底绷不住了,埋头嚎啕大哭。
林荆璞与伍修贤都先沉默了。
抛开沉痛不管,他们已被逼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死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