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是……”
按照军法,主帅被俘或被杀,身边亲卫便是死罪,要想免死只有前去营救,即使主帅身死也要抢回尸身。这些燕骑士虽然是受了江原的命令而离开,我却不打算为他们作证,如果江原出事,我们这些人安然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再作声,带头向前走,燕骑军全都默默跟在后面。走出山坳后,我突然站住,回头挑出两名燕骑军,命一人留守山坳,另一人骑着仅存的一匹战马回魏军中军,若是有燕王消息,便分别燃起信号知会我们。
天色越来越黑,一路上到处是搏杀留下的痕迹,每隔几步就有丢落的兵器和旗帜。山谷中一片令人悚然的静寂,两边山峰黑幽幽压下来,就像要随时把人吞噬,jiāo战双方都借着夜色隐去了踪迹。激烈的战斗似乎已经停止,却不知道此刻战况到底怎样。
我越发觉得焦躁,脚下不觉加快,在半路绊了一下,触手摸到一具血ròu模糊的尸体。身边已经有人出声:“大人你看!”
我定睛向前一看,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士兵遗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山丘,更远处有几点黑影在缓缓移动,另一些人则东倒西歪地睡在一起,分不清是赵军还是魏军。
我低声叮嘱:“照常行进,如果是赵军,谁都不要出声。”
一行人默不作声继续前进,渐渐看清那是一群赵军在休息,有几个人正拖着步子把牺牲同伴的尸体摆到一边。他们都筋疲力尽,看见我们经过,只是稍稍打眼看一下,连动手的意图都不再有。
就这样走了半个晚上,我们竟然顺利地通过好几处赵军宿营的地点,接近了陈显白天驻扎行辕的那座山头。众人心知这里必然有卫兵把守,都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一点一点向前靠近。我走在所有人前面,将龙鳞剑横在胸前,忽然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一名燕骑士急道:“大人小心!前面山石后面似乎有埋伏!”
我没有理睬,几步冲到他所说的山石背后,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燕骑士匆忙跟来,也立刻愣住了。
没有什么埋伏,只有几面破损的旗帜斜cha在石fèng里随风抖动,从这里向上望去,山腰间空空dàngdàng,早已没有半点中军行辕驻留的踪迹。我勉qiáng迈动脚步向山上走,每隔几步就被地上的尸体或残肢绊一下,很多人都没有头颅。
一路走一路看着,爬到半山时,我几乎已经摇摇yù坠。一名燕骑士匆匆架住我,颤声道:“大人,殿下、殿下他不在这里!”
我低声道:“我知道,我在找活着的人。你们别管我,都去找找。”
等到燕骑军四处散开,我自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眯着眼睛看向函谷关方向,那里有几点火光隐隐照亮了城头稀疏的矛戈,城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魏军攻城战却迟迟没有展开,江原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外的赵军虽然停战,却没有彻底崩溃,是不是意味着陈显尚有余力反击?
想着想着,心里便收缩得厉害,我不由扶住额头。不能眼看着战局僵持下去,即使找不到江原,我也必须做些什么。
“大人,这里有个人还活着!”两名燕骑士从岩石后拖出一个面目模糊的赵军士兵。
我拄着长剑起身,走到那名奄奄一息的赵军跟前,缓缓将长剑搭在他脖子上。那名赵军本来双目紧闭,龙鳞剑身上的清寒剑气令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他艰难地看向我,眼神迟钝茫然。
我冷冷与他对视,声调却怎么也无法提高,有些暗哑地问:“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他反应了好一阵才道:“走的走了,死的死了……”
“陈显呢?与他jiāo战的燕骑士呢?”
他呆呆地看我:“你说将军?他杀光那些燕骑士以后,下山指挥大军作战去了。”
“胡说!这里死的多数都是赵军!燕骑士只有十几人捐躯,如何被陈显杀光?”旁边的燕骑士手中斫刀猛地一挥,砍在那赵军右臂。
那赵军惨叫一声,眼球几乎要鼓出眼眶,神智却似乎比方才清醒了许多。他仍是看着我,眼中渐渐流露出恨意:“我认得,你是魏军特使,千方百计地骗我们出关送死!”他眼睛向我身后转了一圈,突然咧开嘴笑,“你回来找燕王是不是?我告诉你!他被我们将军击中要害,当场吐血,被人救到山下去了。你们此刻去找,或许还能为他收尸!”
他的笑声在空寂的黑夜里回dàng,听来yīn森诡异,燕骑士们都惊呆了。我咬住唇,狠狠把剑刃往前一送,笑声戛然而止。我拔回长剑,继续在那脖颈上来回切割,血淋淋的皮ròu翻在外面,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可是还觉得不够。我一剑剑切断了连在里面的筋脉,继续砍击他的椎骨,没有冷透的血四处流淌,脚下的山石在夜幕里被染成了黑色。
燕骑士们一阵静默,直到发现我没有停手的意思,才有人谨慎地上前将我拉住。我举着尚在滴血的长剑回看他们,发现燕骑士们脸上充满了惊疑,甚至还带着几分恐惧,就好像见着鬼一样,也许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有如此嗜血的时候。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一名燕骑军终于开口问我。
我看向深缩在两山中间的函谷关城楼:“我们去那里。”如果江原没事,我想他也会去那里,我要在那里等他。
“我们……”
我回头:“不要说人少!”
“可是……”
我缓了一口气,解释道:“那里一定有魏军,只是没有办法组织进攻。因为要想彻底攻破函谷关,必然要有一支军队在那里截断赵军退路。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那里放一把火。”
“火?”
我轻轻一笑:“重新点燃魏军士气的火。”
燕骑士们没有再表示怀疑,相反,他们都露出敬畏的表qíng,好像我说了一句多么不可思议的话。
我带着他们走下山腰,回头环视满山遍野的láng藉。不管是魏军还是赵军,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在战场上,我从不会手软。
半个时辰后,我们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驻守在函谷关外的魏军。我命燕骑士远远把随身令牌扔过去,不一会,一名青年将领便骑马赶来。他看见我,表qíng微微惊讶,又盯着我的脸看了看,忽然惊喜道:“凌主簿!你脱险了!”说着跳下马来,又急切地左右张望,“殿下呢?”
我感到燕骑军们的qíng绪又凝重起来,于是面色平静道:“殿下另有要事,命我先赶来支援乔将军。”
“支援?”乔云怀疑地上下打量我,“莫非殿下有教令让凌主簿传达?”
我肃然道:“正是。”解下腰间的半月形玉佩jiāo给他,“请乔将军务必将两军战况详细告诉我,然后我才能按照殿下指令行事。”
乔云仔细翻看了一阵玉佩,待要不信,却又似乎不敢不信,最后只得递还给我:“殿下把如此重要的令符jiāo给凌主簿,小将只有听命行事,请这边说话。”随口吩咐准备饭食为我们补充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