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我横躺在地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体随着地板上下摇晃,我感到自己还在画舫上。有亮光从上方透过来,我使劲动了动眼睛,听到有衣物摩擦的声响,微微睁开眼,看到一抹蓝色衣摆晃来晃去。
我想了想,猛地坐起身来,定睛四看,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chuáng上。宽敞透亮的屋子,jīng雕的chuáng栏,朱漆的桌椅,jīng致而娴雅。
江原转过身来,看到我,静静道:“醒了?可以再躺一躺。”
我一时脱力又跌回chuáng上,盯着头顶chuáng帐问:“我怎么在这里?”
江原走到chuáng边,头微微向我低下来:“你昨晚昏倒在画舫上,没有郎中,只能把你送回来。”说完又讥讽地一笑,“你可真重,倒下去的时候我那样用力都扶不住你。”
我冷冷道:“我是问,我怎么在这里?这是你的房间。”
江原反问道:“不在我房里,难道要我到你那小房间中等你醒来?”
我冷冷一笑,这话与在船上时如出一辙,可真够不要脸的。既然他自己高兴,我索xing便睡个舒服,翻个身,又面向里合了眼。
江原竟没有发怒,只道:“不要睡过去了。”便没再说话。
过不多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在房外回廊上响起,先是武佑绪急切地低声道:“太多了,十两吧。”
接着是凭cháo坚决的声音:“二十两,一文也不能少。”
武佑绪软语相求:“凭cháo,咱们平日都是好兄弟,我托你帮子悦熬药,总不能收跟别人一样的钱吧?”
“三十两!”
“二十两。”
“就这么定了。”
我合着眼睛只听得好笑,过了一会,房门响动,他二人轻轻走进来,都问道:“醒了么?”
想是江原点了头,凭cháo走到我chuáng前叫道:“凌公子?我来替你把脉。”
我懒懒翻过身,伸出一只手,凭cháo搭在脉上按了按,皱眉道:“好些了,喝药吧。”
我瞥眼见武佑绪正满脸焦急地站在一边,故意道:“一碗二十两呢,我可不敢喝。”
凭cháo端了碗塞在我手里,似乎憋了一肚子气:“他付他的,你爱喝不喝。倒是你跟我说说,怎么出去一天就弄了个急怒攻心,横着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医术有问题呢。”
武佑绪cha进来道:“昨晚可真把我们吓坏了,本来以为你底子好不碍事,哪想到这样。这下好了,哪里都去不了了。公子急得一夜没合眼……”计划好的事不能实现,他自然着急。
我冷笑两声,没有说话,仰头将一碗奇苦无比的糙药喝下,又回去躺着。
武佑绪半句话憋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江原道:“我在这里,你们都出去吧。”他二人听了不敢多留,都急忙出去了。房内又变得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人在这里。
隔了一会,只听江原道:“你若生气,就直说出来,别闷在心里。你要什么赏赐作为补偿,只要我办得到,都会给你。”
我哼笑一声。
江原又沉默了一会,踌躇道:“昨晚那些探子是冲我来的,一时qíng急没想太多……”
我翻过身来,冷冷看着他:“这话燕公子昨晚已经说过了。”
江原面色渐渐冷下来,沉声道:“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不是存心害你,也不知道你这样在意。”
我冷然笑道:“你倒是想害我,可你害得了么?”
江原脸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我闭上眼睛:“没什么意思。不过我都想好了,等与你去探过太子府,我就离开这里,什么越凌王太子都与我无关,从此咱们毫无瓜葛,燕王殿下您另请高明罢。”
江原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冷冷道:“你现在是通缉要犯,不怕我将你身份告诉南越官府?”
我勾起嘴角:“你说越凌王是对一个刺杀未遂的小小刺客感兴趣,还是对你这微服潜入南越的堂堂燕王殿下感兴趣?你愿意在战场上杀了越凌王,他是否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在战场上再见到你?”
“你……”
一只手蓦然抓住我手腕,我仍是闭着眼睛:“江原,我敬重你是北魏燕王,可不代表我就喜欢受你摆布,你不是刚刚说过么?只要你办得到,什么都可以赏赐我,难道现在要出尔反尔?”
江原慢慢放开我,冷笑道:“凌悦,你果然心机很深。我只后悔一时说错了话,钻进了你的套子。只是我明白告诉你,你若以为我要你为我刺探消息是一心害你,那你便错了。”
我淡淡道:“殿下言重了,子悦并没有什么套子。殿下胸怀天下,自然不屑害我,更不担心我这小小角色会坏你的大事。”
江原牙齿咬得格格响:“好,好!你这句话一说,我连qiáng行将你留下都理亏,更找不到理由杀你了。”
我回道:“殿下又错了,殿下若要杀我,当然什么理由都找得到,只是相信殿下不屑做那背信之人。”
江原笑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酷语调:“你要走便走,犯不着为我罗织罪名,难道我还求你留下不成?”他霍然站起,袍袖带起一阵凉风,冷冷道,“既然你要走,太子府也不必去了,现在走岂不更好?”
我知道他望我的眼神一定是锐利如刀,可惜我躺着看不见,笑笑回道:“既然我答应过殿下,便不能食言。”
江原走了几步,凉声道:“凌悦,好算计!我竟猜不出你的心思!”
我平静道:“明日我要回表兄处将养几日,殿下不用猜疑,太子设宴那天我自然会去。”
房门很响地关上,透着阳光的窗棂处群尘乱舞,我抬头看着,淡淡一笑。没想到三言两语便激他生了气,我心里大大畅快,自己反倒不那么生气了。回想我从军十年,少有恼怒难抑的时候,即便是有也多数做给人看,昨夜居然一时激愤,没有把持住心思,真是大不应该。与江原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不管哪一天,总要讨了回来。虽然他一心杀越凌王,又存心利用凌悦,却也对我不错,若不离了这里,我还真是不忍下手。我在脑中盘算了一下,既然他要对皇兄施什么计策,我也该去走一趟才对。
哼,他能随时改变计划,我就不能么?
为了养足jīng神,我霸占江原chuáng铺又睡了一整天,次日起chuáng,头重脚轻地到挨个到各人房中道别,我猜程雍知道了一定十分高兴。不料人没见全,江原gān脆避而不见,程雍与凭cháo扬尘落烟等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荀简和卫文有些担忧地与我道别,武佑绪一直将我送到刘恒家门外,却坚决不肯进去。我想他大概心中有愧,便没有勉qiáng。
刘恒见到我后劈头就是一句:“就知道你扮下人扮不长,瞧你那一脸受委屈的样儿!”
我绷着嘴不说话,要让他知道我怎样被人戏弄,这面子就丢尽了。我让刘恒备了马,去凌王府待命,自己另换了一套衣服进宫去见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