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杜长龄听了,目中露出些惊奇之色,连忙起身自谦:“拙作竟有幸得凌主簿赏识,在下不胜荣幸。适才一见凌主簿仪容,不由得便妄加揣摩。倒不是质疑殿下眼力,更不是怀疑凌主簿的能力。”
我忙还礼道:“大人谦让了,在下只是不敢当司马大人谬赞,这才以理推之。实不相瞒,我如今自保尚难,何谈英武?侥幸得居主簿之职,全赖殿下厚爱,若论实际能力,怕真的是坐错了位子。”
杜长龄微笑道:“在下本yù赞扬几句,却似乎让凌主簿不自在起来。”又向江原道,“长龄山野之人,平日随意惯了,可不要因我cha嘴废了礼数。”
江原眼睛向我瞟了一下,笑道:“先生勿怪,子悦就是这样脾气,他对先生倒是真心敬服的。”
杜长龄忙道“不敢当”。我回江原一个白眼,心想要他多嘴,好像我跟他多熟似的。
接着江原便循着礼数向众人道:“这位是新入府的主簿凌悦,大家认识了便好。”又指着众人向我一一介绍。
府中五品以上官员,陆子庭和杜长龄不必说,从事郎中卫文、军咨祭酒荀简不必说,记室参军事吴胤是个面目严肃的官员,负责各种公文往来,起糙的燕王教令也要通过此人发出,以后应该是与我接触最频繁的官员之一。我特别对他多加留意,觉得这人城府颇深,似乎很难亲近。
武佑绪和程雍分别任燕王左右亲军统帅,从他们的职位便可看出,两人是江原身边的左膀右臂。左一统军秦羽、薛凯和右一统军乔云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将领,三人不但长相丰神俊朗,据说也是战场上的后起之秀。此外,右三统军韦之行也是颇有实力的将领。
我与这些人依次相见,客套了几句,又向周围团团一揖,在荀简下首归了座。还没坐稳,便感觉到身侧一道视线直she过来,我猛然抬头,只见程雍正极不友善地斜视我,兀鹰般的眼神越发锐利。他应该是最不希望在这里看到我的人,想到这里,我嘴角一弯,向他作口型道:“别来无恙?”
程雍眼中满是厌恶,立刻别开了视线。
我微微一笑,开始听江原与众人的讨论。
第30章 父子反目
这次随江原回朝的将领只是少数人,他麾下一些有名的大将,诸如程广、裴绍等人,仍然镇守在外,时刻防范北赵突袭。
回顾北魏与北赵jiāo战的这五年,正是我全力经营蜀川的重要时期。那时蜀国刚灭,国主归降,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流砂会乘机迅速崛起,并以恢复旧国为名招揽了大批人马,成为顽固抵抗南越统治的一支主要力量。
我一边派军队毫不留qíng地镇压,一边尽力安抚普通百姓,整整用了四年时间,才将满目疮痍的蜀川引上正轨。然而,我却也不得不眼看着北魏逐渐蚕食北赵边境,将领土层层向西北推进。
百忙之中,我飞骑回京上表,促成了实际上旨在支援北赵的通商协议,暂时拖住了北魏西进步伐——但也只能是拖延而已,因为国主江德已经不耐烦了。在一次宫廷密议中,江德下了死命令,限江原一二年内拿下北赵,否则后果自负。
眼下江原能握有三十八万大军,成为亲王中实力最雄厚的一派,与对北赵的连年用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几位皇子全都对储位虎视眈眈的当口,一旦收服北赵失败,这后果意味着什么,可就十分玄妙了。
现在江原不但积极备战,而且漫天撒网,不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怕都是被这一句“后果自负”踩痛了尾巴。
不过他疼他的,有必要这样折腾我么?就因为刚才在殿上没发表丝毫意见,散会之后,他立刻bī我将各国qíng报统统浏览一遍,并且限两日内写出一篇纲要。只是北赵的也罢了,我还可以长长见识,不想首当其冲送来的就是南越谍报。
此刻我坐在弘文馆北殿中,僵硬地面对鸣文搬来的一堆谍报文书,只有苦笑。
来到北魏后,我已经对南越的任何消息全都不闻不问,说我刻意躲避也好,那痛苦的一幕幕我不愿再想起。并非毫不关心南越时局,只是我太过清醒地明白,自己已失去了关心的资格。不在其位,便无法谋其政,就算打探的再详细不过,除了徒增痛苦,还能改变什么呢?如今,这些qíng报放在眼前,也不过让我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罢了。
我向远远站在一边的裴潜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裴潜一脸警惕道:“gān什么?”
等他走到跟前,我板起脸道:“听说你识字的?”
小崽子十分戒备道:“识字怎么了?”
我瞧他那不信任的神色就来气,哼道:“识字能害你!”一把将他按进椅中,然后把一桌上的谍报推到他面前,“限你今天把这些看完,然后写一篇纲要给我。”
裴潜抬头看我,皱眉道:“为什么?”
我不容置疑道:“因为你要听我的!”看到他愤怒的眼神,赶紧拍拍他进行利诱,“多学点东西对你将来有好处,你要写的好,改天有空教你一套拳脚功夫。”
我打着呵欠,向窗边一张几榻走去,背后裴潜半信半疑道:“我在这里看,那你做什么?”
“我……去那边睡一觉,哎,太累了……”我含糊几句,有点心虚地爬到榻上,突然想起什么,合眼之前又叮嘱道,“你好好看,记得来人马上叫我!”
现在我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只有在梦中才不用费力地掩饰自己。
然而刚才看到的消息还是挥之不去,虽然不想承认,皇兄瞒天过海的做法得到了父皇的默许,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我会让他们感觉这样碍眼?是不是在他们心中,我从来只是一个用于开疆拓土的工具?猝不及防地,许多过去不愿、也不敢去想的问题,就这样涌进脑中,猛然刺痛了我。
朦胧中,似乎回到童年玩过的碧水池畔,父皇突然抱过玩得兴起的我,严厉问道:“彦儿,你将来会不会背叛父皇?”
幼小的我看着父皇有些可怕的脸色,只小声问:“什么叫背叛?”
父皇想了想道:“父皇的意思是,你长大了,会不会帮着别人来打父皇?你会不会?”
我满面疑惑,天真地眨着眼睛:“我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会帮别人?谁来打父皇,彦儿就杀了他!”
父皇点点头,面色微微缓和,却双手掐住我腋下,猛将我浸入水中。我吓得大哭,眼看水渐渐没到胸口,只有不住哀求,旁边的宫女太监早已吓得软倒在地。直到呛了一口水,父皇才停住手,沉沉道:“彦儿,记住你刚才的话,若是对父皇有二心,别怪父皇像今天这般对你!”
我水淋淋地扑倒在岸上,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哭喊出声。
哭泣中,似乎有人轻轻触碰我的脸颊,我感到心里一阵温暖,渐渐止住了哭声。又过了一会,仿佛双唇也这被湿湿润润的温暖包围了,腮边被什么弄得痒痒的,我忍不住伸手一拂,却什么也没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