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时已深秋,天冷得很,这一日也不知怎么了,快要天黑了,柴还没有卖掉,我有些焦心:如果卖不掉,那娘今天就吃不了药了,这可如何是好?正在发愣,忽见一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警惕地抬眼望去,却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子?
她身上穿的衣裳也仅比我好一点,且是胡乱扎起的样子,小脸上不知抹的什么,斑斑驳驳的叫人直想笑。之所以看出她是女子,只因为那一双晶莹的眸子,是啊,纯如水,亮如星的眸子。
我傻傻看着,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以我贫瘠的语言是怎么都无法形容那样纯净的眼眸。长那么大,但凡见过的眼神不是鄙夷就是厌弃,还未有这样认真瞧过我的人,也许只除了娘吧,儿子再是没用,也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可她呢,她为何这样看我?
兴许是见我看傻了眼,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紧接着她问了个让我很有些憋气的问题:“小弟弟,你在编什么啊,是烧火用的吗?”
我咬咬下唇不由叹息道:仙女果然不食人间烟火啊。我举了糙鞋至她眼前:“是糙鞋,穿在脚上用的。”
她似乎很惊讶的样子:“这个,能穿在脚上?不会伤到脚吗,天冷的时候或是下雨岂不是一点没用了?”
我垂下眼继续编着:“我们穷人也只穿得起这样的鞋子。”我虽然穷困潦倒,可也不能由得你侮rǔ,即使你不是有意的。
许是看出我有些生气,她讨好地说:“那小弟弟,你的糙鞋和这些柴都是要卖钱的吗?”
我嗯了声不愿再理她,她却不依不饶:“卖完了才能回家?天这样冷,你穿得少怎么受得了啊!”
我重又抬头:“这位姐姐,若是不想买我的东西,还是请你离开的好,你也知道天冷,那还不快回家去!”
她似扭捏了一下:“嗯,我买你的柴和鞋好吗?”
我冷冷说道:“我看姐姐的模样不像是会穿糙鞋的人,何况这柴,恐怕你也不知该如何使用吧?”我不要她的施舍她的怜惜,我有手有脚,一定能养活娘和自己的!
她呆了呆,忽又笑起来,那闪亮的双眸此刻星辉熠熠,是怎样的经历才能造就如此纯美清丽的眸子,那样不染纤尘,仿佛世间的愁苦在她眼里如云烟般飘渺。她低了嗓子说道:“小弟弟你可真聪明,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
我有些惊讶:“逃婚?怎么逃成这个样子了,好像比我还落魄似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外出游玩的时候逃的,所以没什么准备。这样吧,天色将暗,我买了你的鞋和柴,你帮我找点吃的,还有找个住的地方,这样咱们谁也不亏欠谁,怎样?”
我默默望着她,还是点头答应了:无需她买我的柴,家里再穷,多个人吃饭睡觉还是不成问题的。她要逃婚,自然比我更需要钱了,何况,看仙女如此落魄,我又于心何忍呢。
就这样,我带她回了家,锅里只有点稀粥,她文雅地喝了一碗就说饱了,我知道她是看本是两人的份硬要分成三人,实在勉qiáng得很,这姐姐果然纯善啊。
是夜,我裹着被子蜷在地上,听见娘不住地咳嗽,也听见她不停地翻身,是chuáng太硬了吧,被子也不够暖,她应是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却为何偏要逃婚呢?
我迷迷糊糊,直到快天明了才睡着,醒来时却没见到她的身影,桌上留了几两银子,还有一块破布,上用黑炭写了几个字:银子就是银子,能用为何不用!我隐隐笑了:她是怕我自命清高,不用她的银子啊。
这几两银子足够我们一年的生活了,我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却也暗暗牢记她的话。可银子用完了,娘还是去了,我一把火烧了破败的茅糙屋,从此离乡背井,那一弯清亮的眼眸,如月华映照我心,让我知道,人世间还有‘纯善’二字。
杨花初染尘
面前是一杯刚沏的明前龙井,正袅袅冉冉冒着热气,那缭绕升腾的水雾竟也能勾勒出她的模样,我微阖上眼,指尖在杯沿摩挲不止:也罢,忙了几宿未睡了,此刻就放任自己想一想她吧……
记得刚回梅鸿楼的时候,我夜夜睡不好觉,只得整日忙着琐事,什么时候竟也管起剿匪这等小事来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园内刚移来的樱花兴许明年就能开了,我为她种下的这片芳菲,却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等到它的主人……那风华园中的樱花此刻应是尽放了吧,流樱飞雪,好一个流樱飞雪!我攥紧了杯子,却不慎将茶水晃出,虽是滚烫,我却已无知无觉。
他的流樱飞雪,你一日不敢忘却,而我的流樱飞雪呢,你可还会记在心上?
我苦笑着摇头:那个懒丫头,若是没我在一旁督促着,恐怕死都不愿拿起剑来吧。想当初执意要传她这套剑法,不但是因了她如宁月般的气质正与剑法相宜,还因为我希望她能弃毒而从剑。流樱飞雪,那一战之后即名震江湖,她若是遇到了麻烦,一遭使出,对方怎么也会卖个面子的吧。我虽一心盼望她能学有所成,可怎耐她对我从不上心,只怕她连带着嫌弃这剑法,从此束之高阁再也不去理会了。
这数月以来,我想她想得心尖儿直疼,也总希望能得到她的消息,可她毕竟不是什么如雷贯耳的人物,也从不在江湖上露面,圣山上的消息一向封锁得极严,我又能从何处得知她的近况呢?
从前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听别人口中提到那个杨严尘心爱的美人儿,我的心竟是涨得满满的,是喜悦,也是幸福吧,她,也终有一刻,是与我联系在一起的。
我没有给她写过信,也不曾递过什么消息,只因我知道她是真的想与我了断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做些无用之事呢。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只要守着心中那抹丽影,往昔的甜蜜也总会在夜阑人静之时将我绵绵缠绕……
杨花醉芳菲
我收了功颓然靠在chuáng头,这一次对手并不qiáng,可我却伤得比哪次都重,旁人以为是旧伤未愈身法施展不开,其实呢,我知道那一刻的闪神完全是因为我想到了她。
我不知别人是不是如此,越是到生死关头,心中惦念的便越是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虽然她不愿与我有任何瓜葛,可我却无法将她从心间剜弃,她似那缭缭而长的蔓糙,又似生死之间的执念,早已嵌入了我的骨血之中,这辈子,我怕是再也躲不开了吧……
身子不利落了,一颗心似也益发的脆弱,初夏的天气其实并不冷,可我却觉得有如置身冰窖一般,刺骨的寒意在周身流淌,我有些绝望地抚了抚胸前的掌印:才不过半年而已,我便有些承受不住,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挨过去呢?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像我现在这般模样又怎么顶得住番邦越来越猛烈的进犯呢?这一次死伤不少,谁又知道以后的qíng形,答应师父的事必定要办到,哪怕,哪怕终有一日再无归路。
这样一日一日的苦等,终是没有结果的,我挨不过心中的思念,写下一首《长相思》,夹在勾弦琴中派人送去圣山。那个没良心的丫头,就算我相思再苦,痴恋yù狂,也丝毫打动不了她的心的。这琴我苦求了两月才得到,本想着能当面jiāo给她,可如今看来,恐怕此生真是盼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