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谁知他竟笑得更是大声,到后来竟然猛咳起来,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骇得我以为他快不行了,我心中焦躁不安,却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只躲在一旁不敢上前。他终于撑不住俯下身子,十指深深cha入土中狠命揪着。我裹紧了风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却见他身子猛烈起伏几下突然一倾,朝侧倒下,再不动弹,胸前那坚实的泥地上赫然是一滩鲜血。我倒吸了口气:他,他的身子还未复原,可也不至严重到要吐血吧!难道早上那一掌竟真将他打伤了?我揪着衣衫瞧了他半晌,却未见有任何动静,他就那样静静地倒在地上,白衣铺呈于地,本是星辉熠熠的一个人,眼下,却再无桃李之色!我不由伤感起来,再是繁花缤纷,再是芳菲明艳,却怎么也耐不过寒霜冰雪,所有娇红柔绿都摇摇坠落衰败成泥,那一身的光华转瞬间便褪尽了,这留下的只是躯壳,仿佛没有了半点生气……瞧着瞧着,我的心竟有些微微的疼:他,他本是那样雅致的人,眼若繁星,笑似秋水,真真是个君子,却被我胡乱说的几句话伤得那样深,这怎不叫我心存愧疚呢?我咬着牙凝神在他脸上,那黑发纠结,凌乱地搭在胸前,有一簇还滴着血!我心头立时揪了起来,却重重摇了摇头:谁叫你想娶我呢,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敢说这样的话,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便试探着唤了几声:“喂,喂,你怎么了?”他依旧沉睡如万年冰山,我便起身一步一顿来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摇摇他的胳膊:“喂,杨严尘,醒醒啊!”他仍是没有反应,手下触感竟是那般冰冷!我顿然心慌起来,急忙伸手至他鼻下,还好!尚有气息,我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真是的,差点吓死我了!我想了又想,还是不忍就那样看着,便将他的身子扶正,刚在石壁上靠好,谁知又缓缓倒了下去,重复几次,依然是如此qíng致,我只得坐到他身边,将他的头靠上我的肩,又拢了风氅在他胸前环紧。他的身子冰冷得不似活人,我紧紧环住他,希望能将他暖热。他似乎无知无觉,可手中却死死攥着什么,我怎么掰他的手指都掰不开,只好作罢:也不知什么好东西,竟要抓得这样紧。
我将他的黑发拢至身后,扶着他的脸贴上我的肩窝,却见他眉头紧蹙,似乎凝着深浓的忧伤和无边的愁绪。我一手在他脸上轻抚,一手揽在他腰间:真想不到,我叶小桐也有抱着个男人的时候!话虽如此,我又紧了紧手,下颚轻蹭他的额头,心中却无一丝一毫的不悦。大约一个时辰后,他悠悠转醒,却是目光清冷,一把推开我,独自坐到一旁,似乎还是对我颇有芥蒂,见他那副生人勿近的表qíng,我又有些忿忿:本姑娘看你可怜,你竟然不识好人心,我那般对你,你还生的什么气!哼,才懒得管你呢!看他的样子似乎恢复了,我略略放下心来,只见他微仰着头靠在石壁上,眼眸紧闭,双唇被咬得血红一片,我瞧着瞧着心头直痒,不免又想起早先那令人心醉神迷的一幕。于是我缓缓挪动身子靠至他身边,刚想凑上去,谁知他倏地睁大眼向侧猛地一退:“姑娘还有何事?”
我眯起眼颇有不耐:“本姑娘有那么怕人么?竟吓得你就这么躲开了!”
他撇开脸,似乎疲惫不已,我却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拇指探上他的下唇放肆地来回轻抚:“我想要……这个!”他又是扭开脸冷冷说道:“姑娘怎能如此,这岂是寻常男女该做的!”我一把勾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脸硬生生转过来:“怎么不行?我记得某人早上可也做了同样的事,当时可不是这副表qíng!”我最恨装腔作势之人,明明跟我一样乐在其中,却还要装出一副圣人的清高样!他重又闭眼,微摇了摇头:“早上的事,还请姑娘忘了吧。姑娘不是有心爱之人么,何不找他做这等私密之事?”我轻哼道:“他若不是不在近旁,我又怎会找上你!”他闻言竟轻笑出声,一双眸子却依然死死闭着:“他不在身边,是否找哪个男人都无所谓?”
我好生败兴,便没好气道:“是啊是啊,你若不是还有这张嘴可瞧,真是掉进河里也没人理!”
他听了缓缓点头:“姑娘所说真是金玉良言,人比人,真是能比死人啊!”他语调悲凉,一字一句道来,唇边的那丝笑已然撑不住了。我怒道:“别废话了,到底肯不肯?”他又是一颤,抬手扯下我的胳膊,起身朝dòng外走去,外头寒风正急,chuī起他宽大的长衫,他竟晃了三晃,才勉qiáng扶了石壁站稳。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dòng口,只得撅了嘴将一根树枝狠狠折成两截:哼,本姑娘找男人何时需征得人同意了,偏偏他一身臭毛病,这些白道的人可真是不好惹。谁又能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初生的朝阳,及时行乐又有何错?我将断枝猛丢于地,心中的怨恨油然而生: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嘴里讲着江湖大义、道德礼数,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什么家国安康、江湖大统,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每一天都不悔!只因你们的人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我呢,我活着却并非为了自己。哈,原以为守着寒便能安宁一辈子,可谁料事事皆不如意。这样得过且过已经好多年了,原来还有寒,我尚能暂时忘却那些事,可连他也狠心离开了我!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呆呆坐了良久,直到火堆渐熄渐灭,我才清醒过来,忙添了gān糙进去,他却迟迟不回,我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扭头瞧见身边是他换下的长衫,我拾起展开一看,那斑斑血迹早已gān了,料想反正也洗不gān净,上面又是道道剑痕,不如丢了的好。可刚一放下手,瞥见那上面片片深浓心中竟是微微轻颤: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致受伤,若不是我伤了他的心,他也不致愤而离去,我,我真的不该说那些话么?我将他的衣衫捏在手里,又凑到鼻间深深一吸,有丝丝血腥之气,还有那清雅的药香缭绕不绝,我犹豫了好久才仔细折好塞进包袱里。我也不知为何要如此,也许是为了那雅润清宁的馥香,或者,更是为了那令人心痛的殷红……
望叶思秋
不知等了多久,我实在耐不住了,便迷迷糊糊睡去,一早醒来,便见他背光而立,在dòng口遥遥望着我,我欣喜地跳起来,几步奔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等了好久呢,又不敢出去找你,怕,怕你回来见不到我又会着急!”他高深莫测地看着我,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眼中红丝纠结,仿佛一夜未睡,我虽有些心疼,可见他安然无恙,胸中的喜悦便一波波袭来。只见他沉默良久才淡然说道:“着急?以后怕是不会了……”我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待回过神来便一把揪了他的衣襟问道:“你什么意思?见不到我都不会着急吗?”他漠然瞧着我,眼中再不是明艳chūn水、涓涓细流,那深不见底的碧色寒潭真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生气。我不由松开手,猛退半步:是了,我那样对他,他怎么还会像以前一样待我,自然是不会了!可,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不是欢喜,不是欣慰,却是失落,是哀怨!这不是遂了我的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