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我有些委屈地撅了嘴,猛一甩袖子提了包袱便朝dòng外走去,飞霜正友好地朝我打着响鼻,我却呆呆而立:如今,还能与他共乘一骑么?我鼻子一酸,就那么傻傻站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他还是伸出了手。我有些惊讶地望向他,那刀削一般的下颚竟是如此坚毅,一如他对我的态度,冷漠而决绝!我搭着他的手跨上马背,那手心冰凉,我不由打了个寒噤,待他在我身后坐稳,催飞霜小跑起来,我垂了头低声问道:“你,你的手那样冰,身上会不会冷啊?昨晚,我瞧你吐了血,是那一掌打伤的么?”说罢悄悄竖起耳朵等待他的回答,可好半天了,依旧没有动静,我正在暗自思忖,是不是我说太小声了他听不见,可又一想,他是什么耳力啊,怕是不愿回答我吧。一想到这儿,我心中的委屈更甚:人家关心你,都不知道敷衍两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行,我非要你回答不可!于是我扭过身子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喂,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应两声会死啊!”
他依旧目光直视前方,似乎根本不愿理我,我沉沉哼了声,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哪怕是家里养的小猫小狗摇摇尾巴也会得主人的怜惜,怎么我主动关心他,竟得不到半点回应?
我瞪了他半晌,看那脸色丝毫未变,只好缓下语气又道:“我,我担心你啊,你就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安心啊!”说完眼巴巴盯着他,指望能有点反应,却见他唇边凝出一丝笑意,我瞧着有点不对劲,那似乎,似乎是讥诮!果然他说道:“怕是我死了才能让姑娘安心吧。”我吸了口气,才勉qiáng压住心中的不悦:哼,狗咬吕dòng宾!才懒得理你呢,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忿忿回过身,不由绷紧了背脊,向前倾了又倾,竭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那姿势叫我着实难受,坚持不了多久我只得一点点坐直身子:算了算了,他笑话就笑话,我自己舒服就好,真想靠在他怀里,可是……唉!望着飞霜高高扬起的雪白长鬃,我颇有些不甘心,说实话,我心里还尤存一丝希望:他不应该是那样小气的人吧,我不过骂了几句就再也不理我了,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日的作风啊。江湖上夸他的淡定从容,难道就是冷漠就是疏离?那之前的温柔又算什么,我不愿嫁他,便待我连路人都不如了?
忽然想到,先前的柔qíng蜜意似乎都是我在主动,他一直都只是默默承受着,难道,难道他并不愿意如此?只是不好拒绝,而后又为了负责才决定娶我的?一念及此,我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我叶小桐什么时候这么láng狈了,人家说不定只是为了坚守礼教才言及嫁娶,我还胡天海地地乱说一气,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也难怪他如此生气了!换作是我的话,不早就撒过一把毒香了啊!
一时间,我恼怒万分,心头如针扎一般痛楚难耐:不行,我一定要问个明白!记得当时问过他,却并没有回答,又是我在那里自以为是。咳,我,这回我可真是出大丑了!我双手一捏又猛然转过身,正好他也似乎扫过我的脸,我抬眼望进他的黑眸,一字一句问道:“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为了负责才说要娶我的?”他那深深的眸中霎时闪过一道光,却又漠然移开眼:“姑娘说是便是。”
我喘了口气,不由怒道:“哼,本姑娘永远也不要你来负责任!装的什么好人,我才不要呢!”
我死死绞着双手,怒目圆瞪,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这话说得气势非凡,可我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紧缩:他,他竟然承认了!那对我的好,都只是因为遵循礼教不得不娶我?现在没有这个累赘了,疏淡冷漠便是他真正对我的态度吗?刹那间,我竟有些伤心,也不知怎的,失落、委屈,一一涌上心头。秋风夹带冷冽的寒气袭来,我环着双臂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没有他给我披上风氅,没有他柔暖的气息,没有他坚实的拥抱,我,似乎冷得不行。可我依旧咬紧牙关,任身子越蜷越低,到最后,迷朦着眼睛悠悠睡去,似乎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似乎感到一种温暖正从四面八方袭来,我笑着闭紧眼:他,还是舍不得我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一动手指便触及那柔滑的皮毛,心中暗暗欣喜:看来是真的呢,他终是不舍叫我冻着的。可是,他却并没有拢我在怀,我的好心qíng一下子又消失殆尽。不过怎么说人家也是好意,我还是坐直身子扭过脸诚心说了句:“谢谢你!”他冷冷在我面上一扫,又转而注目前方,我垂头叹了口气,心里觉得别扭极了:想我什么时候跟人道过谢啊,还是这么个结果!此后的一路,我百无聊赖,可又不敢说话,连身子都不敢随意动弹,实在是憋得难受,双眼胡乱扫视,忽然发现他的右手背上红了一片,我心中一惊:难道,难道是昨天被我砸在石头上的伤还没好?都一夜了,怎么还流那么多的血?可,可他那样紧紧抓着缰绳怕是伤好了也会崩开的!
我抿了抿嘴,缓缓伸过手去,刚触及他的手腕,他一抖,我的手便扑了个空,我咬牙一把抓住,另一手狠命掰开他的手指,他挣了几次还是松开了缰绳。我轻柔地将他的手举到眼前,看那指节上纵横刺目的伤痕,好些还在隐隐溢着血,手背上的口子更是黑红一片,勉qiáng凝上的血痂似乎又被撕裂了多次。他,他这是怎么了?就算与人动手也不会有这样多的伤啊?我瞧着瞧着,心里竟是一阵阵的疼,思及他眼中浓浓的血丝,又是一阵抽痛。忙在包袱里寻出仅剩的一瓶金疮药,刚想将那伤口清理gān净,谁知他猛地抽手:“不劳姑娘费心。”我回望他的眼睛关切地说道:“你这样子怎么行?若不上药包扎就一直好不了,要生我气也不能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啊!”他目视远方,淡然一笑道:“姑娘句句真言,在下又岂会生气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暂时还死不了的。”我闻言一滞:哼,你不气,我倒气死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人!我忿忿转过身:“你这个样子还能说是不气么?哼,鬼才信呢!不愿让我碰你,难道我就满心愿意了?你血流光了我才开心呢!”
我赌气将药丢回包袱里,瞪着两侧飞速掠过的枯枝huáng叶,胸口一阵憋闷,眼角却瞥见他双手死死攥着缰绳,那手背上的痂子竟崩裂开来,鲜血立时便汩汩涌出!我猛吸了口气,心里难受得要命:他这是何苦呢?何苦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方才的不快早就抛在脑后,我急着想止了血,无奈又有些怕他,便只寻出方丝帕将他的手裹了个严实。我一手轻轻捏了他的指尖,一手搭在他腕上,将他的手牢牢护在胸前:可不能再使力了,否则伤真的好不了的。等进了城寻个大夫再好好给他上药。这一次,他竟没说什么揶揄的话,静静地伸着手,我不由暗自舒气:幸好他没发脾气,否则我可不敢再碰他了。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似乎凝了几缕悲楚,沁了几丝无奈,竟绞得我心尖儿也是幽幽刺痛起来。午时终于瞧见个小镇,我满心欢喜地觅了家小店,随意点了几个素菜便大快朵颐起来,他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桌上的菜却未动半分,我问道:“你为何不吃?若是手不方便,我,我可以帮你的。”说罢我殷切地瞧着他,可一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自己又说了傻话,像他这样的人难道失了右手,左手便什么都gān不了了?正在懊恼,只听他道了声:“我不饿。”瞧他那个样子,似乎与我多说一个字也不愿意,我心里头憋气地很:“你是不饿,还是不想吃,抑或是根本不想与我同桌用膳!”他依旧不说话,猛灌入一杯,我暗自捏紧了拳头:小气鬼!男人家度量竟然这样小,说了你几句就恨我恨成这个样子!还是什么武林盟主呢,江湖上多少人比我狠毒啊,怎没见你对人家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