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曲
我一下子慌了神,飞奔至他身边叫道:“你怎么了,怎会如此,伤不该全好了吗?为什么还会吐血?”我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着,说完才发觉手上黏黏腻腻的,仔细一瞧,他未穿上衣,身上几处口子正缓缓溢着血,那伤口血ròu模糊,周围更是红肿青乌不堪,而我的手恰好正捏在他右肩的那片血污之上!我猛地收回手,不可置信道:“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gān什么啊?为什么过了这许多天还没有半点好转?你说啊,快说话啊!”荧荧烛光之下,他的双眸宛若探不见底的幽幽深涧,涟波摇漾、碧水翻涌,间或she出清冷的光芒。他抿着双唇,那坚毅的线条此刻看来尤为绝然而分明。我却无暇顾及他此刻的表qíng,急得口不择言:“你倒是快说啊,要急死我呀!你个死人怎么,怎么总是叫人如此cao心呢?”我胡乱喊着,到最后竟有些哽咽起来。方才慌忙擦去的泪水现下又隐隐在眼角浮现,我不想叫他瞧见,便垂了头侧过脸,不料却发现他搭在腿上的右手仍是我三天前见到的那个样子,甚至更为可怖!我的心猛然一缩,托了他的手责问道:“你这几日就任它这么流着血?你不要命啦!”他依然那样望着我,眼神幽深难测,而那眸心之中似有隐约光华熠熠闪烁。我反手搭上他的手腕,闭了眼努力沉心静气: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的伤一定是出了问题了!片刻之后,我的指尖不由轻颤起来:这,这脉象怎么……我暗暗吃了一惊:怎么会?怎会如此呢?我心中疑虑不已,便俯身在他肩头嗅了嗅:果然,是兰花的香气!他微微退开身,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势舔过那仍在溢血的伤口,他遽然一颤,我心中了然便缓缓直起身子:苦中带了甘甜,是刺玫!我盯了他的眼睛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不问我要解药?”这人也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吧,抑或是根本瞧不起我,只觉我不会有解毒的能力?他扭过脸,咳了几声才道:“三日之前。”我手下一顿:是那些番邦之人!对,一定是了,他们见他未中怡qíng散,便又偷偷下手,想以御香丸的香气掩盖那阵阵芝兰馥香!而我,咳,当时我满心只惦着逃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啊。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若不是百毒不侵,就我这点江湖经验怕也是早早死于非命了!可,他既然早已发觉中毒,却为何不问我要解药?我一时好奇得很,忽又想到:三日前,不正是我与他大吵之后?怪不得他不愿开口了,但事关生死啊,如此死要面子做什么!我一时气愤便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啊,这毒可不是忍忍就能熬过去的!血再流下去,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他垂着头也不知在瞧什么,我无可奈何地撇撇嘴:他不会是不明白这毒的厉害吧,它虽不直接害人,却能叫伤口无法凝结,那么一旦出了血将再不能止住,没有解药便只能等着血尽而亡了。还有他的内伤,这是天下皆知的事,那么他三番两次的吐血也是因了这该死的毒!我没来由地一个激灵:幸好我发现了,幸好他功力深厚,那么一切尚可补救!我急忙奔回屋子在包袱里细细搜寻起来,良久才找出几粒药丸。我甩开鞋子,盘腿坐到他身边,将药丸递过去:“喏,这是解毒的药,这是凝血聚气的,这是生肌补jīng的,这是八珍丸,快吃下去,否则再迟个几日,神仙也难救!”他终于抬眼看我,那绿湖之上似又漾起我熟悉的细羽微澜,清涟曳过,明艳照人,我不由恍了眼,轻轻捏住他的下颚媚笑道:“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他听了竟真的张开嘴,我微微一愕只得将药丸送至他嘴里,又捧清茶过来,看他乖乖服下才缓了心神。我愣愣坐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件事,又忙不迭地奔出门去,打上一盆清水,取了块锦帕,想想又将那仅剩的金疮药捏在手里:咳,既然是我的错,那就好人做到底吧!忙乎了半个时辰,我才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又仔细替他擦拭身上的薄汗,我跪坐在chuáng铺上,围着他忙得不可开jiāo,到最后身上竟也微微冒出汗来。终于大功告成了,我丢开锦帕歪歪斜斜靠在一旁,边喘气边想:果然他能叫我暖和起来,却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法!我噗嗤一笑,抓了他的手柔柔抚弄着:“看吧,还是姑娘我的本事好,那个脏得不成样子的家伙哪能叫大夫啊,你怎能让他……”我脑中忽然闪过只言片语,猛一坐直身子盯住他的眼:“你认识那个脏兮兮的大夫!你认识他对不对?”我捏了他的胳膊越想越觉得那人的样子可疑。他仍是默然不语,浅碧色的眸心却有涓涓细流倾泻而出,仿佛冰珠碎玉滴滴溅落,华彩夺目!
哼,不说话,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没好气道:“你别不承认!他给你用了刺玫,那可是止血的良药,你没有血流如注全是靠了它的功劳。本姑娘虽是愚笨,可有些事也瞧得出几分蹊跷,再说,你认识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他定是诊出你身上的毒了,怎么没找他要解药,硬是拖了这许多天?”
他垂了头:“他不肯给我解药。”我惊得都快跌下chuáng去:“什么?你这个盟主也太好欺负了吧,他说不给,你便不会朝他要?抑或是,他乃我魔域之人,巴不得你早早死了?”他抿了嘴,唇边的丝丝笑意叫我明白自己又说错了话,只好问道:“那你倒说说,到底是什么缘故,我可不相信他不关心你的生死,看他对你还挺不错的样子。”那长睫轻颤几下,他总算开了口:“他,他说姑娘身上必有解药,让我向姑娘求来服下。”他的嗓音低幽,仿佛压抑着什么。我心中顿时了然,便接口道:“你心里恨我恨得要死,宁可血流尽而亡也不愿朝我开口,是么?哼,盟主可真是英雄人物啊,恩怨分明得很!”我的口气不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会见死不救么?他沉默着,只用那双灿过星辰的眸子牢牢盯了我,我不由缓下语气道:“或者,你觉得就算向我求药,我也必不会给,所以便放任自流了?”他微微摇头:“都不是。”“都不是?”这下我倒讶然了:都不是,那还会是什么缘故呢?这人可真是奇怪!
再一瞧他眼中星辉闪过:“我,我一直在等……”“等什么?”我好奇地凑上去,不断眨着那双我引以为豪的大眼,离他那样近,鼻翼间隐约的药香柔柔将我缠绕,我竟有些熏然yù睡之感,忽然想到那句奇怪的话,便努力睁了睁眼:“喂,那人说帮你一回,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给你解药便是帮了你的忙?”我话音刚落,便见他欣然而笑,整个脸庞都柔和温润如chūn日暖阳,熙熙融融,叫我瞧着不由心神一dàng,看那周身又光华尽显,好似灵蛇之珠、荆山之玉,皎皎莹光,霞明玉映!我恍然觉得,世上所有男子怕都不及他此刻的光彩照人!只听他悠悠言道:“我现下倒很是感激他呢,他果真是帮了我的忙!若不是他,我又哪会知道,会明白这许多呢!”“真是不知所云!”我不满地嘟囔道:这还不是跟没说一样!我揪住他的衣衫轻扯着:“算了,我知道你必不肯说,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听!可你这几日那般待我,我很生气呢!你说怎么办?”一说起这事来,我委屈得很,看他此刻心qíng见好,便低声埋怨起来。他嘴角一弯,回我一个柔和的笑:“姑娘说怎样就怎样!”我乐得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相公,我冷得很,你能抱着我睡么?”我贴上他的脸颊,偷偷吸了几口惦念了许久的淡雅馨香。他却微微一滞将我推开:“我,我毕竟是男子,姑娘不怕么?”我歪着脑袋朝他笑笑:“你不是君子么,我又怕的什么?”他清苦一笑,指尖在我颊上轻浅勾画:“有时候,我真不想做什么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