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雪
我这次出任务为了掩人耳目头上戴了有青纱覆面的斗笠,阿凉不可能认出我。而我在犹豫是否该去与他相认。他活着应该就是被人救了,他会否与救他的人同行?我和大哥都曾经那样残忍地对待他,他会否还愿意见到我?所以我没有动作,偷偷地看着他。
阿凉并没有走进茶棚,而是在外面一棵大树的yīn影里坐下,掏出一块粗劣的gān粮,慢慢咀嚼。他赤脚穿着一双糙鞋,腿脚上都是血痕刮伤,应该是走了很长的路。他刚吃了几口,就有一个牵着马的武士走到树下,嚷嚷道:“臭要饭的,滚到一边去,大爷要在这里拴马。”
马怕晒,人也怕。那武士却蛮横不讲理,硬是要把阿凉赶到树荫外边去。若是寻常人,大约会理论两句。但是阿凉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走出树荫,坐到一旁一棵细小的树木下,继续吃gān粮。那棵小树形成的树荫有限,阿凉大半个身子都bào晒在阳光下,额上沁出的汗珠晶莹可见。
我想阿凉身上没有钱,所以不敢走进茶棚来乘凉。因为通常进来坐要付钱买碗茶才行的。于是我掏出几枚铜板,叫来小二,指着阿凉的方向吩咐道:“烦劳你把他叫进来,我请他喝茶。让他随便吃喝,帐都记在我头上。”
那小二收了我的赏钱当然尽力办事。他笑眯眯地走到外面,对阿凉道:“这位小哥,里面有位大爷请你进去喝茶。”
阿凉愣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羞涩地跟在小二后面走进茶棚,来到我面前。
他好像又瘦了,破烂的衣衫掩不住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幸好他行动无碍,曾经那些重伤应该都好了吧。
小二对我道:“客馆还有什么吩咐?”
我故意变了嗓音说道:“茶水和饭菜再上一份。”我真的有点害怕,我怕阿凉知道是我,就扭头离开,或者卑微地跪下,以奴隶的姿态奉迎我。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我没有摘下斗笠,还改变了声音。
阿凉并没有在桌旁坐下,只是毕恭毕敬道:“谢谢您,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qíng吗?”
“没有,你长得面善我很喜欢,所以请你喝茶吃饭。”我尽量平静道。
此时小二已经重新端上一壶茶水。放下杯子,倒满,摆在阿凉面前的桌上。
“喝吧,饿了过会儿还有吃的。”
阿凉看来是真得很渴了,他不再谦让喝下茶水,甜甜微笑:“谢谢您,您真是好人。”
“坐下陪我吃饭吧。”
他有些犹豫:“对不起,我一会儿还有事qíng要做,而且我有带gān粮的。”
“你刚刚喝了我的茶水,都不能陪我一会儿吗?”我的语气是恳求,qíng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
他的身子一颤,却没有反抗,只是轻抿嘴唇,低垂眼帘:“真得很对不起,我是别人的奴隶,主人jiāo代的事qíng还没有做,恐怕不能耽搁太长的时间伺候您了。”
看他的神qíng我知道他又误会我了。他一定以为我看上他的姿色,想用一碗茶水一顿饭换他的身子吧。我的心一阵揪痛,慌忙松开他的手:“算了,你忙吧。”
他再次向我道谢,转身走出茶棚,仍然坐回到那棵小树下,继续啃他那块gān粮。
阿凉有新主人了?是怎样的人呢?似乎对阿凉也不是太好的样子。阿凉是在这里等他的主人来吗?如果我见到他的新主人,一定要想办法把阿凉要过来。我不能再见阿凉受折磨,不论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给阿凉幸福!
过了一会儿,官道上又出现三个江湖人,向着茶棚走来,远看衣着穿戴像是武当弟子。走近了,年长的我认识,是清虚道长,另外两个年轻的应该是他的徒弟。
这时,阿凉忽然站了起来,向着那三个人走去。
阿凉认识他们?还是那三个人是阿凉的新主人?或者救命恩人?我胡乱地猜测着,却眼睁睁看见了令我难以置信的事qíng。
阿凉走到那三人面前,突然抽出其中一人的宝剑,挥剑出招,招式狠辣。那两个年轻弟子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一招毙命。清虚道长似乎也没意识到会突然受到袭击,匆忙拔剑迎战。
阿凉却只攻不守,招招直bī清虚道长的要害。清虚道长虽然是有几十年功夫的老江湖,但惊怒之余也被杀得措手不及,没有几个回合竟然中招倒地。阿凉也挨了一掌,身子晃了几下并没有停手,又在清虚道长心口补了一剑,然后利索地割下那三个人的头,从尸体上撕了一块衣襟包了,抛下宝剑,飞身离去。
我一阵眩晕,瞠目结舌。阿凉刚才用的剑法与完颜纯如出一辙,杀人割头,而后又施展绝妙轻功迅速离开现场,典型的杀手作风。我用手狠狠掐自己的ròu,生生的痛,看来刚才那一幕是真真切切的,不是我的幻觉。
天啊,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一开始我就错了?
阿凉,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不行,我必须追上他,问个清楚!此时此刻我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任务,飞身向着阿凉逃逸的方向追了过去。
(上部完)
下部]
二十一 阿凉
我拎着那三颗人头,施展轻功奔进密林,依着主人jiāo待的方法小心掩藏踪迹,用最快的速度到达接头的地点。
密林深处一棵枯树,残断的枝gān上系着一段红色的麻绳。那红色刺眼妖艳,仿佛刚染上人血。按照上次密信里写的记号一定就是这里了。
我将裹着人头的包袱系在那段红色的麻绳上,又在树dòng里找到一个木匣。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里面盛放的是主人给我的密信。我多么期待那是允许我回去看望爹爹的消息,可惜我又一次失望了。信是我要杀死的下一个目标的基本资料和任务的时间期限,再有就是一小袋gān粮,估计可以吃四五天的份量以备不时之需。所谓不时之需是指紧盯目标无暇自己寻找食物的时候可以靠这些gān粮维持。
任务是从今天开始一个月内完成,我认真看过目标的画像和全部资料,就将密信毁去。过目不忘,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但是对于这次的目标,我几乎是毫无把握。目标是一名宋国大官,虽然自身不会武功,却有大批高手保护,防范严密,我以前从未应对过这种复杂qíng况,简直不知从何入手。可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完成任务,因为也许这次任务之后我就可以回去看爹爹。
还记得半个月前当我第三次完成任务之后,主人带我回去。我看见爹爹安静地躺在厢房的chuáng上,虽然仍未清醒,但显然受到了良好的照顾。爹爹只是主人的奴隶,能受到如此好的待遇,有房栖身,有chuáng可躺,有药治疗,衣食无忧,我怎么能不感激主人的恩德?我就算为此再苦再累背负再多罪孽,也值了。主人说我爹爹体内的毒素已经控制住了,如果能继续服用药物,几个月后就可以醒过来,醒来后再有一年半载就能彻底康复。
我知道那些能挽救爹爹xing命的药很稀有很昂贵,所以我必须继续替主人完成任务,继续杀人。我的内心很矛盾很恐慌,我无法分辨是非对错,只为救爹爹一人xing命我是否必须去害那么多xing命。然而时间不容我思考,我卑微的身份也不能决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是属于主人的,主人说过的他早晚会命令我去杀人,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