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圆
妇女儿童的尖叫直刺苍穹,老人们呜呜咽咽,抱着自家的残骸,抱着至亲的尸首,哭到嗓子都干哑了。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男性一腔怒气正找寻着口子发泄,不知是谁大吼了声,他妈的那小子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立马有人附和,操!那么一说,要不是他西蛮人怎么会攻过来?
点头的人越来越多,人质就好好干人质该做的事情!凭什么让我们那么多人都为他死?他倒好,分毫未伤,逍遥自在,宰相的儿子了不起啊?天生命贵,就可以践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吗?
有人起哄道,真他娘的干他一票去!想来的兄弟们跟上!
说着,还真带头冲着驻凉军暂时的营地而去,几乎城里所有幸存的年轻男性都加入了队伍,还有一些顽固的悲愤的老男人。
而吴之敬此时还一无所知,正和营里的兄弟们商量着要怎么布防,怎么帮忙建设城市。
张传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拉住吴之敬就往后面拖,因为气急,连话都说不清楚。
就听他喘道,呼,辣,辣个,走!快!他们,好多人!来!
吴之敬用力甩开他的手,问,冷静,好好说话!
张传抚了抚胸口,让气儿顺了下,开口道,百姓们抄着家伙往这儿来了,目标是你,赶紧走!
吴之敬有点懵,什么情况?我干了什么了嘛?
倒有人反应快,吼道,那帮子良心被狗吃了的,是谁拼死拼活地保他们回来的?脑子被西蛮人打坏了吧?那找他妈的西蛮人去算账啊?
说话人正是甲伍那名伍长。
张传解释道,他们以为是吴哥把西蛮人引过来的,说……说……
他的小眼神不住往吴之敬那儿瞟,吞吞吐吐的。
甲伍长最看不惯这种婆婆妈妈了,狠狠踢了下矮桌,喝道,你他妈说话利索点行不?说什么说了?!
张传一闭眼,把话一骨碌倒了出来,说人质就好好做人质死了也是命……
呯的一声重响!
众人目光纷纷寻去,就见萧玓手中的瓷杯已成一摊粉末,漱漱下落。
他倏地起身,拔腿就往外走。脸色阴沉至极。
见识过杀神的吴之敬心下一慌,赶忙大声喝住了他!
没想到这一喝还真有用,萧玓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吴之敬走到他面前,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坚决道,你不能去!
开玩笑了,一个全城百姓的英雄,要是做出了伤害他们的行为,那时候不得全城信仰崩溃?那才是最糟糕的好嘛!
萧玓却推开吴之敬,沉声道,我不会动手。
吴之敬心道,你不动手还能动口不成?你要能动口了六月都能飞雪了!他瞧萧玓那副气势汹汹恨不得大杀四方的模样,死也不信,非得赖着和他一起。
于是这头是两人,一个英雄,一个罪人,那头是三十来人,全是义愤填膺的愤青,便在大道的中间对峙上了。
第27章 廿七
萧玓手心的温度从吴之敬的手心传入他体内,如一股暖流,流淌至他的全身,眼眶竟有一点点湿。
纵使对面那三十多人个个如凶神恶煞一般,操着家伙,群情激愤,但吴之敬眼里已经全无他们了。
他侧头很专注地盯着萧玓,男人俊毅的侧脸,明晰的五官,还有那个坚决的表情,他的小心脏嘭嘭嘭的加快了跳动,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听到了命运的钟声?怎么有个声音在说,就是他了?等等,这家伙可是甩过我一次的负心汉啊!他现在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啊!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吗?可是他为什么牵着我的手?为什么还牵得那么紧?停停停!吴之敬你别瞎想了,这家伙早八百年就知道我喜欢他了,如果他也喜欢我怎么可能这一年多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定是我又想多了,一定是的。
吴小少爷沉浸在自己的脑内斗争中,完全把外部世界给隔绝了,所以万幸别人对他的抵毁他一句都没听到!
可萧玓不同,对面的愤青们一人一口一个罪魁祸首,人渣,扫把星,字字都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他眉头愈拧愈紧,最后抓起一旁的长矛往地上重重一敲,万籁俱寂。
那三十多个人全都懵了,他们的大英雄在生气,怒气的对象是他们!
尽管没有见到萧玓是如何仅凭一人之力就把几百西蛮兵都灭了,但正因为没见到,脑内的画面才更玄幻,在他们心中,萧玓已经是不可战胜的神了。
众人慌张无措之际,就见萧玓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而是平静地开口说话了!尽管言语精练,但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并且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他是那么说的。
吴之敬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动他一分,便是与我萧玓为敌!
完了,一双利眼往人群中一扫,便牵着吴之敬堂而皇之地转身回去了。
……
在场所有人都有种X了狗的心情。
刚才那是个什么宣言?!咋听不懂呢?这位脑子有病的英雄是在宣布主权吗?他是狗吗?
呃……好歹是救了一个城的大英雄,失敬失敬。
跟在两人身后的大将军早就料到萧玓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紧紧跟着他们就等着救场了。没想到他自个都被萧玓的大胆告白给吓到了。军中要说男男搞在一起也不是没有,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地方嘛,可这当众,还说得那么正义凛然的却是头一遭。
不过大将军到底是大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很快就代替萧玓把话都给说清楚,也让那群愤青们认识到即使没有吴之敬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那些愤青们本来就单纯想找个发泄口罢了,刚刚那出戏已经让他们看饱了,加之大将军又好言相劝,便很知趣地撤退了,毕竟情绪之外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这一整座破败的城还等着他们去重建。
台上把话说得口干舌燥,大将军内心却给自个那个死去的上司默默点了个蜡。好歹萧玓是他一脉单传,这下不得断子绝孙了?
当然大将军的忧虑丝毫不在萧玓的考虑范围内。他现在的脸憋得通红,不敢正眼去看任何人!
可偏偏事不如愿,方才的英勇事迹比他以一敌百传得都要快,反响还更激烈。一回去两人就被团团围住,欢叫起哄声此起彼伏。
要是以前的吴之敬一定会嘘开那群吃瓜看热闹的群众,并得瑟公开大方地表示,没错啊,我早说了萧队喜欢我嘛!
然而!
如今不一样。
要说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的话,吴之敬便是这其中受到刺激最大的那个。
他用了好长时间在琢磨,吴之敬是我的人,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说因为他是三队的兵?归他管?但士兵也有犯错的时候啊,萧玓也不像是个那么有包容心的人啊……那还能是啥意思啊?因为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所以他觉得我的命就是他的?这……好像无法反驳,原来是这意思啊!哎说清楚点嘛,害得我心惊肉跳好一会还以为……还以为什么?
就在吴之敬天人交战,难解难分之时,萧玓已经忍不了,喝退了吃瓜群众,把吴之敬拉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他有点不满意,对于吴之敬的反应,怎么刚刚开始就有点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他萧玓可是当众说了那么羞耻的话啊!按以前,不是应该兴奋地扑上来才对嘛!
萧玓忍不了,粗着嗓子,喂了声。
吴之敬懵懵地抬头看他,眼神中充满了迷茫,这让萧玓有点慌,他以为吴之敬还记着刚才那群百姓的中伤话语,也许压根就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凑到人的面前,把手扣在人的双肩上,低头凝视人的双眸,柔声问,你没事吧?
吴之敬却看着萧玓,那焦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萧玓,还是穿过萧玓看其他东西。他怔怔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萧玓一愣,下意识把刚才的问候又说了遍。
吴之敬懊恼地摇了摇头,有点烦躁道,不是这句,之前,再之前,再再之前,在大家面前,你说什么了?
萧玓额头青筋一拧,内心啧道,果然没听到……罢了,都这一步了,今天一定得把话讲清楚!
于是他很小心的,一字一顿地对吴之敬说道,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人?
吴之敬傻愣愣地问,现在不是吗?我归你管啊。
萧玓额头的青筋更粗了,口气也粗鲁了不少,却依然是惜字如金,只道了三个字,生活上。
这下轮到吴之敬不爽了,内心恍如被蚂蚁搅得天翻地覆的,啊!这男人一点也不利索!他实在忍不了急躁地迸出了一句问话,你就说你喜欢我!想要我!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不行吗?!
这三连发却把萧玓搞了个大红脸,刚打算偏开的头却被吴之敬硬扯了回来,并猝不及防地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啊,尝到了,美人的滋味。
甜甜的。
然而吴之敬的主动只持续了一个弹指,下一瞬,就被萧玓反客为主,亲得他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了。
哗啦啦啦,周围一片掌声响起,还夹杂着尖叫口哨声。
这世上什么都可能缺,最不缺的一定是那吃瓜群众。
这边厢红红火火,几千里之外的大京城却是一团紧绷。
秦实黑着一张脸下了朝,他在朝上向小皇帝提出了几条加强西部边防的策略,自个说得激情澎湃,对面却是寒冬腊月。说完后,竟一点反馈也未得到。
他悻悻出了宫,心里烦躁无比,这官场真不是他能呆的地方,压抑、虚伪、冷漠。
前方忽然有个人叫住了他,秦实抬头一看,是那个他这辈子最看不惯的人。
文文弱弱的男人,身上那朝服明显就大了那么一号,松松的挂在他身上。这是去年的科考状元,好像是叫苏……苏什么来着?
男人对他莞尔一笑,唤了声秦将军。
那张公式化的笑脸一看就让人恶心,更加上那声唤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秦实只粗粗扫了他一眼,招呼都懒得打。
没想那苏什么的男子竟追了上来,并针对秦实在朝上的那几条对策大加赞赏。秦实只在心中冷笑了声,想,你懂个屁!
男子在奉承的最后,话锋却一转,道,但那不是陛下要的。
这句话把秦实彻底点燃了,他特么想了一晚上的折子就那么被轻描淡写地否认了!还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评头论足,凭什么?
他停下脚步,冷冷道,苏大人,现在的关键是国家需要什么,而不是陛下想要什么。
苏大人轻轻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实沉下脸,问道,你想说什么?
苏大人又是挑了挑唇角,道,在下苏学尔,任职吏部尚书,如秦将军有需要,尽可找我商议。
说完,他便往另一方向离开了。
秦实看着那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第28章 廿八
凉州城建设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但破坏严重,要恢复以往的繁华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驻凉军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也是帮助百姓们重建城市。
那场屠杀让凉州受到了重创,而西蛮军也没好多少,他们最后完全没有胜利者的雄姿,都是被萧玓吓得屁滚尿流爬回去的。
而中原在接到消息后也没有任何的指示,现在就是一段休整期。
客栈的洋老板张罗着里里外外给贴上红纸头、挂上红灯笼,还把一串串节节高挂在红灯笼边上。
放眼望整条街,不止是客栈,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了倒福和春联。
今天,是除夕。
吴之敬被张传硬拖着,说今天是客栈重新开张的日子,一定要去捧个场。他瞅了眼天色,天际处一道落日余晖,又是大年夜的,谁会挑这时间开张啊?这时候不该各回各家阖家团圆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