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气天成
哭毕竟还是一件很伤身体的事情,第二日清晨,大少爷几乎是被怀里的孩子烫醒的。他一睁眼便对上宝儿一张涨红了的脸,睡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赶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烫的不行。
他轻唤了几声宝儿,宝儿便醒了过来,但一双肿胀不堪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小缝。瞧见大哥正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沈瑞卿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嗓音却像是磨铁一样沙哑。看见他这幅憔悴的模样,沈暄当即便犹如烈火燎心一般心疼自责不已,赶忙就下了床,草草的披上外袍便朝外喊了丫鬟。
“绿芙!二少爷病了,快去请大夫!”
跑腿的小厮飞快的喊来了医馆里最好的大夫,一路匆匆忙忙的赶到沈府。沈暄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但没有心情洗漱用膳,就随意的用绳捆了捆长发,坐在床边仔细的用湿帕给宝儿擦着汗。
“哥……热,热……”沈瑞卿的脸泛着病态的红晕,满头都是汗水,一双唇却干的格外苍白。他身上盖着的不过是轻薄的蚕丝被子,却难受的直喘粗气,实在是可怜不已。
沈暄疼他,但也不敢让此时的宝儿再吹冷风,因此只能用凉水绞了帕子,不停的给他擦擦脸罢了。
“忍一忍……瑞卿,再忍一忍……”
见大夫来了,他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格外郑重的将他领到了床边。不同于沈暄的焦急,见多了病人的大夫十分冷静。他先是问了问前一日的情况,又诊了诊脉,随后便坐了下来,开了张方子。
“令公子不过是得了热病,多喂些水,再吃上几剂药,在家里好生歇几日便能好了。”
虽是普通的小病,但沈暄还是让丫鬟去取了丰厚的赏钱来,又留人在沈府用了顿丰盛的早膳后才将人送走。商行那儿着急的事情也全部被他推脱了的干净,他索性完完全全的空出了五天,好在府里头多陪陪宝儿。
厨房里已经煎好了药。
刚出锅的药汁自然又烫又苦,沈暄只尝了一小口,眉头便紧紧的皱了起来。生了病不可能不吃药,但吃药也着实是很受罪的事情。他又看了榻上还在昏睡的宝儿一眼,竟直接端着药碗将其放进了卧房里纳凉的冰中,待其只留有些许温热后才拿了出来。平日里骨节分明的大掌被冻的通红,他仿佛感觉不到一般,随意的用帕子擦了擦,又转头嘱咐绿芙去库房里头取了西域那儿产的糖果出来。
沈瑞卿还在睡着。
高热令他睡得并不舒服,时不时的就要动动,连衣领都扯开了许多。感觉到有人坐到了榻上,他便微微的睁开了眼睛,茫然又无措的看着。
沈暄将下人都屏了出去。
他仍记得昨日的诺言,因而此时才唤了一声小名。
“乖宝儿,吃了药再睡,好不好?”
药汤已经凉了不少,看着也不那么骇人了。宝儿傻乎乎的瞧了瞧那黑乎乎的药汤,又看了一眼大哥,格外乖巧的“嗯”了一声。
他便被抱着靠在了沈暄的怀里。
男人的胸膛又厚又热,仿佛还能感觉到里面一下一下的心跳,他却不觉得难受,反而浑身都放松了不少。苦涩无比的药汁被送到了唇边,沈瑞卿不过才舔了一下,便被苦的面色一僵,小嘴都扁了起来。
“宝儿……大哥知道这药苦,但只有吃了药,宝儿的病才能快点好起来……”沈暄看着又心疼又焦急,却还压低了嗓音柔声哄他,“宝儿那么乖,忍一忍好不好?大哥马上给你吃糖……”
“……嗯。”他此时喉中干涩,也说不了什么话,便只轻轻的应了一声,心里头却是再明白不过这番道理的。他也心疼此时的大哥,因而再有药汁喂来时,便压着苦意,乖乖的咽了,一点难受的神情都未露出。
沈暄低叹了一声,轻轻的吻了吻宝儿的发丝。
药汤一勺一勺的递到他的唇边,沈瑞卿丝毫不拒绝,格外顺从的将其喝了干净,就算苦的反胃,也全部压下,甚至还冲大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绿芙去库房取来的糖已经放在了床边的小柜上,喂罢了药,沈暄先是抚了抚宝儿的发丝,随后才取了一粒过来。外头的糖纸被拨开,许是夏日实在是太热,那糖都比往常软了许多,捏在手里竟格外黏腻。
沈瑞卿瞧见那糖便笑了,歪着脑袋看着沈暄。
“之前……我同大哥讨时,大哥还不给我吃呢。”方才毕竟喝了那么多汤水下去,沙哑的喉咙似乎恢复了一些,也能说出几个长的句子来了。
“那时候是怕你龋了牙……来,吃了糖,压压苦味。”沈暄将糖送到了他的唇边。
他又抿着唇笑了笑,张口便将其含住。浓郁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且不同于平日里的那些糖果,口感竟更加醇绵细滑一些。他含了片刻,那糖便均化作了水,一同咽下了肚去,倒是大哥的指头上还残有一些。
“哥……”
“嗯?”
“还要。”
沈暄此时疼爱他,听罢就要再去拿糖,却被宝儿拉住了袖子,不得不停了下来。沈瑞卿的眼睛还微微红着,但已经不如先前那般肿了。他微微眨了眨眼,慢慢的将男人的那只胳膊拉回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轻轻的舔了舔那只如玉般圆润白皙的指头。
当那温软的舌触碰上敏感的指尖时,沈暄当即便浑身一僵,呼吸都停了一瞬。身躯下意识的就要将手指抽开,但意志却逼迫他顿住了动作,仍宝儿将粘在指头上的糖舔尽。
怎么……怎么会做这般的事情……
实在是……太过了……
他早已不是青涩无知的少年,但宝儿显然还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与大哥亲近,才像个小猫一样去舔他指尖上的糖罢了。
“行了……宝儿吃一颗就够了。”他弯了弯眉眼,轻声道,“这样就不会长龋了。”
“……嗯,乖宝儿,再睡会儿吧。”沈暄有些仓皇,胡乱的应了几声后便将他重新放回了榻上,自己则像逃一般出了卧房,一直快步走到书房时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一路走的匆忙,竟是将药碗也一同带了出来,还一直捏在手里,都捏出了些裂纹来。此时冷静下来,便无奈的露出个笑来,将那捏裂了的碗放到了一旁。
随后,有些复杂的看向自己的食指指尖。
他作为宝儿的长辈,总是怜惜这孩子与旁人不同,生怕他生了自卑,因而从未教导过这方面的事情,就连宝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特殊。这样的事情尚未提过,更何况那些污秽腌臜事情?
但舔手指这样的事……确实是太过了啊。
指尖摩挲了片刻,他逼迫自己不去想那鲜红柔软的唇瓣,强行冷硬下心房。宝儿如今还在病着,也不好再说什么;但等病好了之后,是该教导教导了……
同他这般做了也无妨,若是在外头,特别是与那名叫祁裴的小子……
光是这样想着,沈暄都气的额角发跳,咬紧了牙关发誓坚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心里头生了莫须有的气,再加上疼在心尖上的宝儿还病着,面色自然难看的厉害,丝毫无平日的和颜悦色。而就在此时,却有小厮跑来通报,说有城西的媒婆拜访。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媒婆来沈府说亲。
他沈家家底殷实,又无血脉至亲,虽家系单薄,却是城中有女儿的父母眼里最好的金龟婿。虽无娶妻之意,但平日里沈暄还会维持个表面客气,请这些媒婆来府上坐坐,倒上一杯好茶,再礼貌的回绝;但今日,只要思及昨日宝儿受的委屈,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看谁都是那满嘴闲言碎语的女人。
于是当即便要让小厮将那媒婆赶出去。
但若是真的直接赶了人,恐怕那群大嘴婆子能将沈府从头到脚都骂个遍。沈暄自己是不在意这些,但唯恐宝儿又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因而还是压下了那份怒意,沉着面孔去了正厅。
媒婆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一瞧见玉树临风的沈家大少爷,那媒婆便两眼发光,仿佛要与他说亲的是自己一般,当即便踩着小脚迎了上去,却被沈暄难看的脸色骇了一跳。但做这行的最要能言善道,于是脸上又露出个大大的笑来,好生将沈大少爷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沈暄始终面无表情。
丫鬟上来倒了茶,他也没有动,只是坐在椅上;那媒婆反倒说干了嘴,连喝了三杯才罢。若是平日的那些人家,听到自己被这般夸赞,至少都会欢喜一些;反观沈暄这幅模样,倒一点不为所动。
她来时已经收了别人家的钱,自然不能就这样退缩,深吸一口气后便继续介绍起了尚未定亲的姑娘们来,各个都夸得如花似玉,贤良淑德;仿佛只要娶进门,便能立马下个大胖小子出来给沈家开枝散叶。
沈暄继续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始终无人附和,那媒婆说着说着也就没了底气,原本想好的词句也结巴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今日的亲恐怕是说不成了,想到那些喜钱,心里头也不禁凉了几分。
“大少爷……您也到这个年纪了,是该娶妻生子了啊……”
“这……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媒婆眼巴巴的问着,沈暄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他确实无心娶妻,若是要他娶那些烦人又嘴碎的女人,他情愿与宝儿一起打一辈子光棍。然而这般思绪刚刚闪过,脑海中便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先前宝儿抱着他的手指细细舔舐的场面。
沈暄眉头猛的一拧,面色竟更加阴沉了几分。
媒婆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当即便拱身要走,而此时一旁早已候着的丫鬟则端着赏钱走了上来,无比客气的送了过去,又说了许多寒暄的话语。那婆子原本以为今日要白跑一趟,瞧见那么多赏钱,顿时两眼发光,也顾不得先前吃的瘪了,连声夸了沈暄许多句才终于被请了出去。
沈暄却仍沉着脸,丝毫没有轻松的神情。
丫鬟也不敢惹他,因而路过大少爷身边的时候连礼都不敢行,匆匆的便跑了。他也不管这些琐事,负着手漫无目的的在府中走,再回过神来时,竟已经站在了卧房门口。
沈瑞卿还在里面睡着。
想到宝儿,那股郁气便通通化作了柔软,与叹息一同吐了出去。他也实在是拿这孩子没有办法,摇了摇头后便轻轻推开了门。
也不知是不是这点动静吵醒了在榻上睡着人,他轻轻翻了个身,睁开一条眼缝望向来人,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大哥”。
“嗯,宝儿醒了?”他仔细的阖上了门,不让外头刺目的烈日照进来,“饿了么?大哥让厨房里给你炖了鸡丝香菇粥。”
沈瑞卿平日里最喜欢这种加了肉的粥,说吃的有味道;但今日却提不起一丝兴趣,躺在榻上微微的摇了摇头。沈暄知道生病时没有胃口,因此也不逼他,而是重新拿起了床边的帕子,在水盆里绞了,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滴。
“那便喝些水吧……大夫嘱咐了,要多喝些温水,好好的发汗才行。”
宝儿点头允了,撑着小胳膊就要坐起身;但他着实没什么力气,被沈暄扶了一把后才坐了起来,依靠在雕花大床的床沿上。因为二少爷病了,屋里头的茶壶里倒的都是清水,沈暄先抿了一口,确保不会烫嘴后才递给了宝儿。
宝儿软绵绵的伸手接了,捧在掌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他性子乖,沈暄递了便喝,一点都不吭声,因而连喝到第三杯时,连吞咽的动作都有些困难了。沈暄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一直就盯着宝儿,此时才猛的反应过来,赶忙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