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周晟一手捂住臂上的伤口怒视刺客,那里还在不住渗血。然而他声色俱厉的呵斥只换来黑影们磔磔怪笑,没有人停下脚步。黑影们好整以暇的包围了周晟,一步一步向着皇子逼近,死亡的阴影慢慢汇集,覆盖了周晟的身影……
山背面的竹林里,七弦悠悠袅袅,游丝一般缠绵。清风缓缓而生,把宫尚角徵羽的脉络梳络分明。
“数声鹈鶘,可怜又是、春归时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清丽的歌声伴着琴声缓缓逸出,纤细如凝结了一样,回荡在空谷幽径中,经久不散。白云仿佛也被歌声阻住了离去的脚步,只在高歌的丽人头顶徘徊。
七弦参差,金徽灿灿,玉柱斜飞。
初是时,琴音低回,若断若续,似水声轻轻泠泠,如细雨敲打疏竹,凝时若铜壶滴漏,幽处类兰若梵音。
须臾,弦音渐响,却柔。似落花浮于流水,满山春色溶溶,间或清风鹤唳,又偶尔夹杂几声清脆鸟鸣。
风过疏竹,竹下人白衣如停云,黑发似流泉,背影逆光处,雅然有出尘之致。
弦音骤变,突然急转直下,七转商调尖锐无比,倏然划过风中摇摆的竹。银瓶斜倾,铁骑横踏,在白衣人的指尖上流转,宛如金戈铮铮厉厉。
另一边,数十条天蚕丝齐齐抛出,来纠缠周晟的咽喉。
周晟再躲不开,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一片落红在憔悴东风里悠悠飘下。
风声骤起,银光乍现,缕缕游丝行至周晟面前,忽然转了向,颓然落了下去。
周晟大喜,连忙张开眼睛,却见那些天蚕丝已悉数缩回,数日前统领金缕衣派来保护他的两个侍卫正横刀当胸,立于众刺客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侍卫听令,马上把这些无法无天的凶徒拿下!”周晟威严的下令。
“是!”两个侍卫利落的答应一声,却猛地转过身来,手起刀落,劈向了周晟。
……
鲜血溅上了风中飞旋的桃花,一瓣瓣,艳艳的红。
周围的黑影纷纷朝两个侍卫行礼。
“时间紧迫,你们办事手脚太不利落了,还要我们亲自出手!”其中的一个侍卫向黑衣刺客们出声斥责,周围的人不敢答话,皆垂手听训。
原来身边最近亲的人,才是要杀他的人。
周晟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两个面色狠戾的侍卫。垂死的人眼里已经不再有神,却是死不瞑目的,倒在了一地碎花中。
“向将军报信!”另一个侍卫面无表情的吩咐。
霎时风起,血色的桃花,卷去了,散落了,纷飞如蝶,漫天旋舞。然后悄然坠落,一片片,一点点,溶成漫天的血,染红了天空。
竹林里。
细长而纤薄的竹叶悄然落在古琴上,桐木琴身上依稀可以窥见细碎的裂痕。
曲到高潮,弦音铮铮,渐促、渐高,做殊死搏杀之声。风起潮卷,惊破千层云涛,仿佛离弦的箭挑破了心头的那一根刺。
歌声却停了。
那样婉转的歌,配不上这生死交击的轰鸣。
山那边,一声凄厉的尖啸冲破云霄,惊起山间飞鸟无数,扑棱棱扇动着翅膀横陈在那一片云天下。
琴音激荡,古琴经不住弹琴人灌注的一腔煞气,“砰”的一声,七弦尽裂。
半空轻扬的竹叶,也在瞬间四分五裂。
弦已尽,音未断,散碎的叶子随着春风飘荡,不绝如缕。
缕衣抚摩着断弦,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色的阴影,涟漪过后,依旧了无痕迹。
看来,自己安插的铁血卫已经得手了。
林瑾长长叹了口气,把酒盏放回水中,让它顺流而下,慢慢漂到缕衣身前。
“缕衣,你不该给我弹琴的。你的琴声里杀气纵横,实在与我唱的歌不相称。”
缕衣低低一笑:“瑾儿听出什么来了?”
林瑾摇摇头:“初闻如饮醇醪,回味无穷。再闻满腔肃杀,血雨腥风。”顿了顿,林瑾又从流水中取了玉盏,遥遥向坐在竹下的缕衣敬去,抬手凝眸时,慵懒魅惑,风韵天成。
“我是弱质女流,对杀伐之事毫无兴趣。找缕衣来,不过为共醉一场。”
林瑾聪明的避开了她不该涉及的话题,举杯向缕衣温婉一笑,眼底流转出女子千丝万缕的柔情。
“为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好!”缕衣推开腿上古琴,也取过眼前酒盏一饮而尽。
琴弦已断,美人清歌,郁郁竹林,叶落声声。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
余音绕空山,如丝缠绕在心间,千言万语,一怀衷情,似诉非诉,似泣非泣。
缕衣听得,竟觉断肠。
“瑾儿满怀愁绪,何事?何人?”
相处月余,缕衣渐渐与林瑾熟捻,对这个聪慧大胆的少女,欣赏之余,罕有的怜惜起来。
竹叶纷飞,仰头,是漫天不息的绿雪。
林瑾笑容里有淡淡苦涩,痴痴看着缕衣:“你真不知么?”
多少男子,初见林瑾便拜倒裙下,任由驱使。惟独这个男人,不仅不曾惊艳,甚至还带了淡淡的不屑,言辞犀利,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关于他的传说在京师传的神乎其神,那个割去二百人耳的少年,那个大破铁浮屠的神将,那个东征西讨百战不殆的传奇……
无不令人心向往之。
却没人想到,他弹得一手好琴,十指略拂,音若天籁,七弦根根动紫皇。
还下得一手好棋,方寸之间,挥手千军万马,横扫六合。
少女的心,岂能不为之折服?
林瑾看着缕衣些许惊愕的神色,黯然。
“那就……再听我唱一曲吧。”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万万千千行,更惹人、愁肠断。
……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
少女直抒胸臆,将一腔心事,明明白白告诉了心尖上悬着的那个人。
“我选中你了。”
“是吗?”缕衣浅浅笑了,“能得瑾儿青睐,缕衣何如幸之。”
第 60 章
上书房。
周鼎华和傅悠、江琰、秦虎臣、张择贤等人正在议事。
路鸣通报了进来,带来干将已将衡王周云朗截获在回封地寿陵的途中,众臣听了都松下一口气。
路鸣不解,当初金统领来禀报衡王周云朗秘密入京,正在杨丞相府中的时候,宫内震动。皇上却下旨按兵不动,任由周云朗顺利出城。现在周云朗潜回封地,皇上却命心腹干将亲带人马将其困于半路,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路鸣悄悄问张择贤,张择贤倒是笑了,反问路鸣:“若是周云朗私自入京之事公开抖出来,皇上对他是抓是放?”
“自然是抓了。”亲王私离封地,结交重臣,在本朝是不赦之罪。
“抓了如何处置,以侄弑叔?”
“这……那,就这么放了?万一他回去响应杨丞相……”
“所以啊,”张择贤笑的高深莫测,“才把他截在半路上,不能放他回去。”
路鸣恍然大悟。
“启禀皇上,金统领求见。”
有侍卫近来奏报。
周鼎华唇角不可抑制的牵了起来,可是笑意却一闪即灭,冷了脸吩咐众臣先行回去。
诸臣鱼贯而出,缕衣在门口遇见傅悠,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听见里面宣见,快步走了进去。
殿里的人都被周鼎华遣了出去,只余他一人背对着缕衣,负手站在窗口。斜阳灿烂的光芒照进来,为他高大的身躯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皇上,事情已经办妥。”
缕衣跪下,面无表情的陈奏。
周鼎华转过身来,缕衣抬头,看见他的脸色极是不豫,心里暗暗纳罕,不知是谁惹着了他。
周鼎华并没有问起周晟的情况,只是疾步过来,拽起缕衣搂在怀里就是一通猛亲,直啃的缕衣嘴唇红肿气喘吁吁才肯罢休。
“缕儿”把缕衣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周鼎华的声音里有几分恼怒,还夹杂了一丝惶恐,“你又去跟林意诚的女儿约会了!”
看来,周鼎华的暗探真是无孔不入,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周鼎华的耳目。这种被别人掌握的感觉,缕衣非常的不喜欢。
挣扎着别过脸,缕衣对于周鼎华这些亲昵举动极为厌恶,可是也只能勉强忍耐。
“臣不可以么?”缕衣冷冷的反问。
“不可以!”周鼎华的手臂又紧了紧,霸道的宣布,“你是我的,不要让旁人靠近你!”
“臣不是皇上后宫的妃子,专属于皇上一人!”
缕衣心底不悦,猛地摔开周鼎华,怒目以对,和周鼎华相对瞪视起来。
偌大的宫殿里,瞬间没了声息。
周鼎华的脸色难看已极,双眼里泛出危险的光,里面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可是静默片刻,周鼎华眼中的火却慢慢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别生气了,缕儿,是我不好。诺,杨靖奏请迁回夏钧雷的折子,我已经准了。”
惊讶于周鼎华低声下气的讨好,缕衣突然笑了,怜悯的笑了。
王牌,始终是捏在他手里的。
春讯飞琼管,风暖日薄,宫墙上啼鸟声声,搅了妃子好梦。
今天燕子来得迟,似说春事迟暮,却偏偏爱在杏花雨里比翼双飞,更衬的宫花寂寞。
红颜未老恩先断,那一怀愁绪,画船也载不动,只化作吴宫冉冉晴烟,满城风絮,随风散尽了。
落花下,伊人独立,憔悴不堪东风泪。
皇上已经年余未踏入浣雪宫一步,虽说也不见别的妃子得宠,林妃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她与皇上相敬如宾,皇上虽然鲜少留宿,可平日总喜欢过来和她说说话,或者一起用膳。不过这一年多来皇上没有召幸过任何妃子,林妃并不善妒,但是这样的反常她也觉得奇怪。
婢子突然慌慌张张跑来,脸上尽是喜色:“娘娘,皇上来了!”
花藤下,林妃烹茶以待。
周鼎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神情平淡的看不出任何心绪,端着茶浅浅呷了一口,赞了句:“爱妃烹茶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林妃淡淡一笑:“皇上夸奖了。”
周鼎华点点头,眼神游移四顾了一会儿,忽然问林妃:“听说爱妃家中尚有一妹,今年正是二八佳龄吧。”
林妃怔了怔,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自家妹子来了,只好顺着道:“正是。臣妾小妹淘气,不知礼法,皇上为何垂问起小妹?”
周鼎华放下茶盏,拢着的眼帘忽然掀了起来,目光灼灼,利剑一样射向林妃,沉黑的眸里有阴恻恻的精光一闪而逝。
顿了片刻,周鼎华淡漠的开了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你妹子也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了,作姐姐的应当管教管教,早日许了人家,不要让她纠缠不该纠缠的人!”
周鼎华这话说的露骨,林妃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小妹怎么招了皇上的忌,抬起头来看着周鼎华想仔细问问,却不经意窥到周鼎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