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林妃只觉得心像是骤然被万载玄冰封冻住,寒气一股一股涌上来。玉手一抖,茶盏把握不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林妃慌忙匍匐在地。
她刚才清楚的看见,周鼎华的眼睛里,燃烧着阴郁的怒火!
幽蓝色的光芒,带着吞没一切的决绝,隐隐透漏了帝王心中强大的杀机。
林妃吓的不敢说话,额上,有细细的香汗渗出。
她从来没见过周鼎华这样子,周鼎华是那样一个心思很深的帝王,如今藏都藏不住,显然是动了真怒,自己的小妹恐怕是凶多吉少。
“起来。”
周鼎华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语气温和,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林妃却已经战战兢兢。
“其实朕来,是有件事想跟爱妃商量一下。”周鼎华见林妃还伏在地上,弯腰扶她起来,“荆越王赵斡屡次上书,请朕赐一位公主给他。爱妃也知道,现在朕膝下没有公主,各长公主年纪合适的均已出嫁,剩下的或长或幼,宗室之中,也没有得体之人,倒是爱妃的妹子听说才貌出众,虽非宗室,却也是皇家外戚,封作公主倒也说的过去。朕的意思,是想请爱妃为国分忧,劝劝你妹子和了这个亲,不知道爱妃肯不肯。”
林妃顿觉水深火热,幼年丧母,瑾儿是她从小看大,名为姐妹,情若母女,哪里舍得。心急之下,也就忘了体统,扑倒在地,泪流满面。
“皇上明鉴,荆越地处偏僻,瘴疠横行,道路不通,民生疾苦。臣妾更听闻那荆越王性情暴躁,喜怒无常,按理皇上信任林家,委以这等恩荣,小妹当粉身碎骨以报皇恩,无奈小妹自幼娇纵惯了,性情顽劣,只怕反惹了荆越王恼怒,毁了皇上一番好意!”
听了林妃陈情,周鼎华这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不过还是笑着拉了林妃起身,温言安抚:“朕知道你舍不得妹妹,不过荆越王少年英武,年纪轻轻就统一了荆越各部族,也是个有能耐的,想来不会辱没了你妹妹。爱妃难道就真不愿意替朕分忧吗?”
林妃不死心:“不敢,臣妾只是……”
“贤妃!”周鼎华不悦的打断了声泪俱下的林妃,脸彻底寒下来,“你过问的事情太多了!”
林妃又是一抖,知道周鼎华在指责她触了忌讳,干涉到政事,只好收口。心中悲痛催着弱柳扶风的身子在暖风里微微的哆嗦,直把秀丽的唇咬的发白,林妃才勉强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眼泪。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皇上,是铁了心要把瑾儿流放到荆越去。
可怜瑾儿大好年华,却不知怎么惹了不该惹的人。
长叹一声,林妃重重在地上叩了下去:“臣妾,遵旨。”
春风不解杨花恨,一场愁梦。
陌外柳色青青,东风依旧,神京城外,洛水便桥,车辚辚马萧萧,扬起尘烟一片。高头大马玉带紫袍,好不威风。
青骢马上端坐一人,正是出京公干的季叔渊。前些日子径阳报有官员贪墨大案,季叔渊身为巡按御史,奉旨前往调查。
高子安和牟一苇都来送行,临去,高子安牵了叔渊衣袖频频叮嘱:“此去审查钦案,千万慎重。径阳地近焉城、寿陵,此案恐怕与衡王脱不了干系,千万小心!”
季叔渊感念子安替他想的周全,正要说话,一苇却折了柳枝递给他,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一声“保重”。
季叔渊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么些年,还是同窗与旧日军中同僚感情深厚,一切关怀,尽在不言。遂在马上向着两人拱手,洒然一笑,只道两字“保重!”
接过一苇手中的柳枝,季叔渊扬鞭一挥,纵马而去。
夕阳斜坠,四围山色若有若无,都沉浸在燃烧的暮色里。牟一苇看着季叔渊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在心头跳过,要捕捉时,却又不见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身边的高子安突然吟了一句古诗,语气里似乎有不少感慨,转向一苇的时候,只是淡淡笑了笑:“走吧,要变天了。”
垂拱十九年春末,皇子周晟在前往霄山猎场行猎之时,遭飞羽令刺杀身亡。朝野震动,皇上悲痛欲绝,抚尸大恸,三天三夜独坐于皇子灵前,粒米未进。三日后,振衣而起,声言斩尽飞羽令。宣旨通令全国通缉飞羽令成员,一旦拿住格杀勿论。
时立储之议正值高潮,皇次子暴毙,杨党措手不及,太子人选再无争议。世宗于垂拱十九年三月正式下旨,册皇长子周旻为太子,加金印,入东宫,选翰林学士兼户部侍郎傅悠为经筵讲官,内廷侍卫统领金缕衣为太子武傅,令之倾力辅佐太子。
同月,长林军都督赵援升任镇南将军,领益州刺史,调镇与衡王封地相近的荆关镇守。从此,赵氏一门衰落,渐渐被逐出朝堂。
原荆关守将吴牧之迁霸州刺史,原霸州刺史王怀彻改领朔州刺史,封定北将军,接替夏钧雷防御北夏,原朔州守将夏钧雷内迁为兵部尚书,进护国上将军,原兵部主事牟一苇升任兵部侍郎……
一番人事调动明确宣告,世宗的夺权行动正式开始了!
第 61 章
“咔啦——轰——”
三月的天,却下起了暴雨。惊雷嘶吼着砸下,数道利刃划破暗彻的云层,带着秋水一般的光华逼向大地,似乎在预示着巨变的来临。
杨靖府邸。
一声脆响,鸡血石经瓶横空飞了出来,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凝重的红色,仿佛摊了一地的血。
杨靖脸色阴沉,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愤然把手里的密报扯了个粉碎。
“金缕衣这个言而无信的王八蛋!”
碎纸被抛上了半空,又纷纷扬扬飘下,班驳的墨迹里,隐约可以窥见“消息走漏,衡王被困”的字样。
“大人少安毋躁。”和田青白玉辟邪总算被谢观抢救了下来,按住杨靖的手,谢观向来镇定的声音里也隐隐浮现出焦虑,“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大人,衡王被困,赵援调离,二皇子也薨了,我们的筹码已经被破坏殆尽,现在是该商量如何应付的时候了。”
“咔啦啦——咔啦——哗——”
黑云压城,电闪雷鸣,天地在一片混沌中被利剑劈开,雨点终于冲破了云层,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汇聚成滚滚波涛来吞没人世。
杨靖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毕现,忍了几忍,才勉强把一腔怒火压下去,回头问谢观:“依明鉴之见,我们当如何?”
谢观皱眉,斟酌半刻才轻道:“我们骤遭变故,缺乏准备,不如收敛羽翼,上书辞官,自保为上。”
“不可能!”杨靖一挥衣袖,杀气腾腾的走到墙壁前面,伸手摘下了墙上悬的宝剑,嗤啦一下抽出半截。
剑是好剑,泛着血色的冰凉光芒,瞬间映亮了杨靖的脸。阴阴的屋里,那张面孔异常狰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我们退缩皇上也决不会放过我们,早晚会罗织罪名斩草除根。”杨靖抬起脸来,谢观看到杨靖眼睛里闪过狂热的光芒,亮的骇人。
谢观眉头皱的更紧了:“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我们实力单薄,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杨靖手中的剑完全出鞘,“轰”的一声砍翻了屋里的几案,“还有一个办法!”
谢观思忖片刻,蓦然一惊,抬起头看着杨靖:“大人的意思……”
“既然已经走投无路,我们索性破釜沉舟!”
窗外,滚雷乍起,暴雨凶猛地下着。
“明鉴,你去联络兵马司侍郎郭毓,另外,让杨朴拿我的令牌亲自去一趟京郊驻扎的健安营,告诉莫将军做好应变准备。如有异变,举火为号,令其立即攻打神京,入城之后,务必封锁城门,阻住勤王军队。”
杨靖这份反心也存了不止一年两年,许多准备工作早已经做的周全,这些年掌管京畿防务的兵马司一直为他把持,驻扎京郊的健安营守将也为他收买,苦心经营,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谢观挑了挑眉,有一丝犹豫:“大人,你真决定起事?”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杨靖沉沉道。
事到如今,只有赌上全部家当,奋力一搏!
成,王;败,死!
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雨势稠密,令人难以喘息。雨鞭抽打得人都睁不开眼,狂烈的雨势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企图将置于期间的人生生压垮。
大周王朝的暴雨惊雷,也将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只在旦夕间。
炸雷突出重霄,惊破了夜色。
神京笼罩在一片阴云浓雾中,暴雨连绵,连月不开,强大的杀气凝聚成一股洪流,不断冲击着大周王朝的权力中枢。风云变换,浊浪排空,整个王城都陷入权力更迭的诡谲波澜中,风雨飘摇。
上书房里,周鼎华坐在御案后,阴沉着脸冷眼旁观,看诸位臣子商讨对策。
晚膳的时候周鼎华收到了一份令他十分窝火的奏报:关押衡王周云朗的焉城镇抚司突遭大火,火灭之时,衡王已于乱中走脱,不知去向!
衡王的逃脱,打乱了他的部署。彻底剿灭杨家的计划,又增加了一个未知的危险变数。
所以他连夜召集众臣商议对策,以应万全。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愤怒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琉璃瓦上,仿佛金铁交鸣的声音,听着听着,总会让周鼎华想起那些驰骋沙场纵情杀敌的日子来,身体里的血液不由自主开始沸腾,心中战意愈炽。
“启奏皇上,臣以为,臣等应该提前行动,抢在衡王回到寿陵调兵遣将之前消灭杨党,使杨靖不能于之呼应,分而击之,方可一举成功。”
商议过后,金缕衣率先提出意见。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很快,大家一致同意提前行动除去杨靖,周鼎华得到这个结果,满意的点点头。
“就按照事前商议好的办吧。”
“是!”
众臣答应一声,各自准备去了。
“金卿。”
在缕衣迈步出殿的时候,周鼎华叫住了他。
转身,凝眸,缕衣看到周鼎华沉静自若的走到他身前,抬手为他捋顺散在额前的发丝。拍拍他的肩膀,周鼎华浅浅一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鼓励:“速去速回,万事小心,我在这等着你!”
“臣知道。”缕衣一恭身,疾步离去了。
滂沱大雨模糊了他的背影,周鼎华站在殿前张望着,试图看清那个挺拔的身姿,可惜天太黑,映在他眸子里的,只有被大雨浇灭的宫灯,在风雨里惨淡摇摆着。
“湛泸!”周鼎华轻轻唤了一声,一道黑影应声而出,如鬼魅一般跪在他身后,正是暗卫的首领湛泸。
“夏钧雷走到哪儿了?”
“宁安县,预计今夜可过永昌。”
周鼎华在黑夜里无声的笑了。
“你传朕旨意,要他不必入京,直接去永昌县接管隐藏在那里的铁血卫,然后和你一道率军入京。如有异变,你可临机决断!”
湛泸面无表情的应了声,正欲走,忽听周鼎华幽幽的说:“你知道先王为你赐名湛泸的深意么?”
“湛泸不知。”
“湛泸者,形如眼眸,湛湛然也。取意目光深邃,明察秋毫,为注视君王诸侯举动之剑。朕如今将神京安危托付于你,不要让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