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这边,马蹄声轰天而起,足音雷动,由秦虎臣和指挥的三百精锐杀入了杨靖的阵地,和那群彪悍的武士交上了锋。
杀声震天。
牟一苇带兵赶到城门之时,赫然发现九门皆已被健安营控制了,城头上到处竖着代表杨靖的黑旗。
城门之下,却静静流淌着己方将士的鲜血。
伏尸遍地,流血漂橹,冰冷的尸首,暗淡的铁衣,还有一张张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孔,无言横陈着,任大雨浸泡。
牟一苇的心缩紧了。
显然,本来奉命关闭城门的路鸣一定是在这里遇到了同来抢夺城门的健安营,一番血战,路鸣他们兵少将寡,难以敌众,最终全军覆没。
他在死尸堆里看到了路鸣,那个豪放爽朗,在一个时辰前还在和他嬉笑怒骂的同袍,此时正瞪着犹残留遗恨的双眼,不甘的卧在地上。
昔日总是凌空飞扬的大红战袍被雨水洇湿,绞纽成一团,和着将军的鲜血紧贴在尸体身侧,仿佛一腔悲郁的怒火,在苍茫的雨里熊熊燃烧。
牟一苇攥紧了拳头,勉力压制下浑身悲愤到沸腾的血液,蹲下,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拢上了路鸣未曾合上的眼帘,默默在心底承诺。
路鸣,我会为你报仇!
长身而起,一苇眼中溢满了坚毅的光芒,在听闻手下探得的消息后,一面派人回皇城回报这里的情况,一面果断做出布置。
“杨靖府邸现在兵力空虚,我们去杨府。”
天宇风云变换,雷神在愤怒的嘶吼。
“咔啦——咔——咔——”
一道利剑劈开夜空浓重的黑暗,带来一线光明。
健安营的主将莫怀勋正和士兵一起在神京朱雀门的高城上巡逻,雨幕遮掩了视线,火把也亮不起来,所以并没有人发现,正有一队行动奇速的士兵借着黑夜掩护,悄悄抛出尖利的绳钩挂在墙头,沿绳飞速攀爬,无声无息。
“唔”一声闷哼,正笔挺守卫在垛口的一个士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的被扭断了脖子。尸首软倒之处,十几个黑影从垛口利落的蹿了上来,如法炮制,转眼就有近百士兵希里糊涂的丧了命。
一声呼哨,早已暗地摸近的大队士兵骤然纵跃而起,遍地死尸、本来寂静异常的城楼内外,突然有杀声铺天盖地的袭来。
莫怀勋大惊失色,慌忙命人据城固守,坚决不能放任何人进城。
朦朦胧胧的大雨背后,依稀可以辨出黑压压一大片,都是将士人头在攒动。蓦而,战鼓雷声震动京师,有大旗在黑夜里凌空一展,霹雳惊起,闪电在瞬间划亮了那面旗帜,城头上的守卫看的清清楚楚,大红旌旗上黑龙飞腾,呼啸九天,睥睨苍生。
那是,传闻中的那支屠夫军,本该出现在朔州战场的铁血卫!
这一刻,连莫怀勋也惊骇莫名。
“是铁血卫!屠夫军来了!”黑暗里不知从何传出一声惊呼,听的所有守城士兵心里都颤了一颤。
也许是屠夫军的名声流传的太过恐怖,也许是他们被铁血卫迅疾的行动矫健的身手震慑住了,听了这一声唤,竟然有不少人不在听莫怀勋约束,四散奔逃。
“临阵逃脱者,立斩不赦!”莫怀勋见势不妙,立即下达死令,并且亲手逮住一名欲逃的士兵,挥剑斩下,方才暂时压住阵脚。
这些铁血卫正是周鼎华暗藏于永昌县的伏兵,暗中训练日久,此际就如同出笼的野兽,个个神情凶狠,拼命厮杀。
夏钧雷和湛泸立马于刀兵之后,岿然不动,从容指挥着铁血卫猛攻朱雀门。
“冲啊————”
厚重的灰色城墙在乱兵砍杀声里摇摇欲坠,夜空里,突然传来莫怀勋凄厉的哀号,却只喊出半声,就仿佛被人捏断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在雨夜里分外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刚才潜伏上城楼的精锐铁血卫从城门冲出,厉声大喝:“莫怀勋已死,叛贼还不受降,再若顽抗,死路一条!”
余音嗡嗡,震撼了叛军士兵的耳膜。前音未落,莫怀勋的人头已被长竿挑出,高悬城楼。
守城的将兵本就无心恋战,眼见主将惨死,城门已破,再也不愿坚守,纷纷缴械投降。
湛泸扬眉冷笑,迅速整顿好人马,清点了伤亡,留下夏钧雷善后,他则率领大部人马直赴皇宫。
皇城外,激战正酣。
杨靖以快骑矛箭,硬攻端门门道,而长林军的箭势比先前更加凌厉,一道闪电划下,照亮了满空飞啸的锋镝流矢,箭雨过处,无数身着黑衣的杨府死士应声而倒。
幽幽的暗夜里,忽然又有一声响亮的号角穿透雷电轰鸣,遥遥传过来,宣告了周鼎华已经取得京城九门的控制权。这一声号角无疑使得守卫皇宫的士兵精神振奋,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句“皇上万岁!”,墙堡和哨楼众军都跟着应和起来,千军万马在夜幕里齐声呐喊,重呼一喔,声音直冲云霄。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
杨靖眼见失了城门,手下士气又低迷下来,知道自己已经再无退路,勃然大怒,须发皆张,骤然策马而出,双目喷善急怒交集的火焰,狂喝强令手下不顾一切直攻禁城。
“破釜沉舟!杀啊————我军必胜!”
在杨靖的鼓动下,黑衣死士又鼓足勇气,发一声喊,状如疯汉般向御林军兵阵冲去,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周鼎华在城头驻足,默默注视着城下的混战。看到杨靖狗急跳墙,不禁微抿薄唇,勾勒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手中长剑一震,墙头、哨楼和东西堡垒刹时又有几百禁卫军涌出,人人手持□□,居高临下,对准了杨府死士加紧攻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杨靖所能依凭的仅是六千死士和嚣张的气焰,如今战斗持久,屡攻不下,已经失去了所有优势,渐渐势颓,无力支持。
御林军与禁卫军慢慢合拢,步步进逼,朝杨靖越战越少的手下压过来。
“叛贼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厉叱蓦然从背后传来,杨靖猛一回头,只见又有一队伏兵截断了退路,当中一人银盔银甲,在血光最盛处横剑立马,周身杀气腾腾,雷霆暴雨在他身后交错轰鸣,衬的那人如天降的神魔,浑身上下都是噬血的气息。
“金,缕,衣!”
杨靖恶狠狠的吐出了这个名字,恨的几乎咬碎满口钢牙。
缕衣绽开一个邪美的笑,眼底却尽是血色,恍惚是黄泉深处,彼岸花开,美臻极至,狠臻极至。
抬手,挥剑,缕衣阴冷的对着身后三百健儿下令:
“杀!”
金铁骤乱,杀声顿起,将士铁衣冰寒,刀光霍霍,如潮一般杀入敌阵。
缕衣一马当先,旋风一样,神阻弑神,魔挡屠魔。
周鼎华远远立在城头上,看到缕衣也冲入敌阵,脸色遽然变的难看起来。
他事先,并没有派缕衣去杀敌,缕衣身为禁卫军统领,理应负守护帝王安危之责,贴身保护。这本是爱惜他的一番心意,不希望让他涉险,缕衣现在居然违背号令,私自调动兵马,这成什么体统!
看着缕衣浴血拼杀,周鼎华虽然生气,却也不禁开始担心,刀剑无眼,他不希望看见缕衣受到任何伤害。
“金缕衣,你这言而无信的混蛋,过来受死!”
眼看着缕衣越杀越近,愈战愈勇,杨靖亦是怒不可扼,亲自提枪冲杀过来。
缕衣眼中森然划过雷电的影子,一震剑锋,血珠飞洒,挡住了杨靖的□□。
“杨靖!”交手一刹那,缕衣忽然鬼森森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在永陵中戏辱过的那个孩童吗!”
杨靖一怔,当年永陵兵变,华王谋反失败,逃之夭夭,到如今已过去了十一年,金缕衣缘何提起这些早就埋入官档的旧事?
他杨靖年轻时自诩风流倜傥,轻薄调戏过的少年男女他也记不清楚了,孩童他倒不太喜欢碰,可也不是没有,这样的风流债让他到哪里去查证。不过金缕衣提到的事情,他倒模模糊糊还有一点印象,记得当时他打了一个孩子,却为此得罪了兰妃……
杨靖瞳孔一缩:“那个孩子莫非就是你?”
缕衣哈哈大笑:“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杨靖,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杨靖同样恨火中烧:“既然如此,你我就决一死战!”
话音未落,已是□□横扫,力发千钧,直朝缕衣刺来。杨靖来势汹汹,缕衣却安然跨在马上,眼里浮现出不屑和嘲笑,待到□□勘勘临近才猛地一翻身,一脚勾住马镫,整个身体平贴在战马一侧,手中利剑同时挥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杨靖下腹要害。杨靖大惊失色,急急拨马,慌乱之中虽然躲开致命之处,大腿上却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横流。
“妈的”杨靖低声咒骂一句,他一向自恃武艺高强,没想到和金缕衣一照面就挂了彩,当下再不敢掉以轻心,握枪在手,凝神对敌。
缕衣却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招占尽先机之后,剑势如同漫天的狂风骤雨一起袭向杨靖,每一招都阴毒至极,剑剑追魂索命。
“唰——咔嚓————”
剑落,闪电流逝,飞剑如电,两道几乎同时亮起的光束耀花了杨靖的眼。
须臾,剑锋已近身前。
杨靖避无可避,危急之际滚鞍落马,缕衣的剑就在瞬间,挟着隐隐风雷从空斩落。“噗”的一声,滚烫的血像泉水一样从杨靖的坐骑处喷薄而出,战马哀鸣,负痛奔出几步,终于瘫软在地上。
杨靖狼狈的在泥水里滚动,雨水浇了他一头一脸。
缕衣进攻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在他身躯自马上纵起,凌空扑向杨靖的刹那,三尺青锋已划破苍穹,如注的雨被利刃生生劈开,化作两道水箭飞向两旁。
倏地,杨靖袖中有股奇香扑面而来。
“噗”
又有无数鲜血四处飞溅,温热的血液染透了将军铁衣,顺着匕首尖汩汩流出,在飘摇风雨里,滟滟的红。
风云突变,一切快如电光火石,尘埃落定的一刻,周鼎华已挽弓搭箭,傲立城头,像苍鹰一样凶狠的眸子已经死死定在了杨靖身上。
杨靖一手反拧了缕衣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牢牢扣住缕衣的咽喉,粗糙的手指已深入缕衣白皙到发亮的脖颈,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淌下,在白瓷肌肤上蜿蜒出一朵绯色桃花。
缕衣的右胸,一把乌铁匕首当胸穿过,伤口狰狞着暴露在雨幕里,血流如注。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已经被缕衣手下包围的杨靖歇斯底里的大叫,手指扣的愈发紧。
缕衣苍白的脸开始变红,继而隐隐发青,显然是呼吸不畅。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发出一连串沉重的喘息声。他中了酥筋软骨一类的药物,现在浑身麻痹瘫软,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缕衣的手下并不退后,依然步伐齐整的逼过来,明晃晃的剑尖刺得杨靖眼睛生疼。
杨靖心惊胆战,大喝:“你们不要主将性命了吗!”
可是他忘记了,如果眼前这一队士兵是铁血卫,或许多少会犹豫,但面前的是由秦虎臣一手□□出来的御林军,战场上主将战死也是常有,没人会为此驻足踌躇。
“杀了杨贼!”
包围杨靖的士兵爆发出一片嘶吼,乱刀朝杨靖砍过去。
杨靖狞笑:“金缕衣,你的部下既然不顾惜你的性命,索性我们一起下地狱吧!”话音犹在,铁指已经对准缕衣的咽喉,狠狠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