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轩辕宸僵了一下,天将放亮,他出宫已不少时候了。
“好吧,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就来找我。”
话音落时,轩辕宸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暗夜里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侍女过来敲缕衣的房门:“金大人,五更了,奴婢来侍侯您梳洗!”
缕衣好容易把气喘匀,突然听到侍女的声音,眼神猛地一冷,瞳孔遽缩。
——这些都要感谢大周皇帝陛下那些如影随形的暗卫,不是他们跟踪着你,我的手下还未必能发现你的踪迹呢。哼哼,整整十四个,周鼎华还真是重视你。”
回想起轩辕宸的话来,缕衣哼了一声,这个侍女,怕也是个来监视他的暗卫吧,这女人来得太巧,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发现轩辕宸的踪迹。万一上报到周鼎华那里……
……周鼎华根本就不放心你,他固然宠你如珍宝,却也防你如蛇蝎……
……宠你如珍宝,却也防你如蛇蝎……
缕衣的手,渐渐攥紧了。
“进来吧”缕衣迅速带回面具,隔着房门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懒懒的,不像平时那么冷硬,沙哑里透出股动人心弦的媚来。
房门“呀”的一声开了,悉悉嗦嗦的衣裾声穿过房门,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从外面进来:“金大人,奴婢为您洗漱。”
缕衣点点头,让侍女近身伺候,自己只是冷眼看着那侍女一边拧着热手巾一边用眼睛偷瞟屋内的状况。
待侍女绞干了手巾欲为缕衣擦脸时,缕衣眼中骤起寒光,突然发难,一个箭步扑上堵住侍女的嘴,利索地拔出腾蛟剑,一勒一抹。松开手,女人软软倒下,似乎不明白,怎么就这样枉送了性命。
血四处飞溅,倾在了铜盆里滚开的水中,冒出蒸腾热气。
缕衣慢慢收起腾蛟,一脚踢开地上的女人,走到铜盆边拿起尚算干净的手巾擦净了脸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若无其事的锁上房门,和傅悠会合,一起去谈判大帐。
第二日的和议总算有了些微进展,轩辕宇那边退了一步,答应通商。
“我皇为体谅大周皇帝和睦相处之意,再次退让,着将和议条件改订为:一、北夏撤兵至蓟关以北;二、以阴山为界,夏周两国划界而治;三、大周拨银百万给北夏,供夏抚恤边境子民;四、大周征召皇室女子三十人予夏,以慰北夏将领征劳之苦;五、燕雍草原虽隶属周地,然居两国之间,荒弃已久,无人居住,兼之水草丰美。春夏两季,大周宜将燕雍草原暂借与北夏牧民放牧,由我北夏皇帝按大周律法代为治理。以上五条,傅大人看如何?”
“荒唐,放肆!”
还没等傅悠说什么,周朝的使臣里已经有人拍桌子了,别的条件也就罢了,北夏居然向周朝索要皇室宗亲赏赐出征将领,此等羞辱实在令人发指。
“我们北夏已经一退再退,给足了大周皇帝面子,大周皇帝不肯领情,我们也没办法。大周皇帝如果连几个皇族女子都舍不得,那依本王看,我们也没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毕竟,急着停战的不是北夏。”
轩辕宇这话说的又准又狠,激的刚才那个周使几乎想要甩袖离去,却被傅悠喝住了。
这事关系大周皇族脸面,傅悠虽有全权决断的权力,也不敢轻易决定,可是……大周平息北方战乱也是刻不容缓。
沉吟良久,傅悠终于下了决心:“好,送三十名皇族女子给北夏,这一条大周可以答应!”
话一出,连轩辕宇都有点目瞪口呆,他提这条纯粹是想逼退傅悠,声东击西。他本以为这种条件侮辱皇家颜面,谅傅悠不会答应,这样他就可以以此为胁,强迫傅悠允诺割让燕雍草原的条款。
没想到,傅悠居然答应了!
“傅大人,你身为朝廷使节,焉可做出如此辱及朝廷体面的事来!你这样,将置皇上于何地!”
轩辕宇尚未说什么,刚才的那个周使陡然从谈判席上站起来,再度出言不逊,当庭质问傅悠。
“大胆!”
见傅悠皱眉不便反驳,缕衣心念一闪,突然站出来替傅悠说话。
“庄严,你身为大周的使节,当众对正使大人口出狂言,眼里可还有朝廷体面?不要仗着江相护你,就敢为所欲为!”
那个叫庄严的使臣是江琰的心腹,缕衣当着傅悠故意挑明白他的身份,也是存了挑拨的心思。庄严性子暴躁,听了缕衣这话气的七窍生烟,偏偏缕衣又拿话把他堵个正着,一股怨气发作不得,只能气哼哼的坐下瞪着缕衣。
缕衣微微一笑,对轩辕宇一拱手:“让王爷见笑了。”
傅悠倒是好定力,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模样,跟轩辕宇继续谈判。
“王爷,我们已经答应送上皇族女子了,来而不王非礼也,王爷那边,是不是也该让一步了?”傅悠不慌不忙的对轩辕宇言道。
轩辕宇打了个哈哈,却并不愿意让步:“燕雍草原虽有千里之广,然其乃是两国之间的缓冲空地,大周与夏都在边界建立哨卡,并无一人居住。燕雍于大周不过九牛一毛,大周便是连公主嫔娥都舍得,怎么还舍不得一个小小的燕雍?”
“啪!”桌案一声脆响,震的众人都愣了一愣,拍案而起的,竟是一直沉静如水的傅悠。
“地者,国之本也,无论是否荒废,燕雍都是大周的土地,岂可拱手送与北夏!请王爷告诉夏朝皇帝,若要燕雍,除非踏过大周十万精兵的尸首,否则,寸土不予!”
此刻的傅悠目光坚如盘石,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一袭庄重的黑袍将平日温润如水得人衬托的神威凛凛,像一棵苍劲的竹,多少风雨摧折,都打不弯那一抹傲然的身影。
这样的傅悠,铁骨铮铮,风采卓然,竟是让人说不出的震撼与心折,就连缕衣,都忍不住要为他喝一声彩。
“傅大人言重了,大人不必发怒,此事你我还可再行商议!”
轩辕宇也被傅悠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震住了,不得不放软了说话的语气,傅悠眼光一扫,对准了轩辕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请王爷转告北夏皇帝:贪小必然失大,玩火必然自焚,再这么讨东要西的,已经到手的东西,只怕也会全部丧失!”
轩辕宇的脸色立时沉的像锅底一样,却不好再把傅悠逼急了,咬一咬牙,只得道:“今天的谈判就先到这儿吧,待本王上奏皇上,再做定夺!”
和议就此不欢而散,临出大帐,缕衣走过干将身边时,似有意似无意的说了一句:“请来我房中一叙。”
踏进缕衣休息的房中,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立即扑鼻而来,一具没有头颅的女尸横陈在地,原本洁白的脖颈上多了一个碗大的疤痕,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一块又一块黑紫色的血痂,惨不忍睹。女人的头颅滚落在屋内的桌脚,沾满了尘灰,面目已经有点模糊了,可是,干将还是一眼认出了属下。
“这……”
“这是第十五个死去的暗卫吧?”缕衣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内走出来了,冷漠的接过了干将的话。
“金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将又惊又怒,此次出使,皇上暗中授命,令他监视缕衣一举一动,暗卫也统归他管辖。昨夜缕衣行踪诡秘,跟踪他的十四人全部失踪了,今天早上被发现横尸街头,现在居然又有一个,就躺在干将的眼皮底下,又跟金缕衣有关,这可让他怎么交代?
“没什么,你是这些暗卫的首领,昨夜的事情想必你已经拟成密折了吧?今日一早便去谈判,我想,那折子你定还没有递出。”缕衣笑笑,干将看不懂他的笑容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暗卫的事情,金大人无权过问!”
暗卫行事一向神鬼莫测,干将不知究竟什么环节出了纰漏,金缕衣竟对这里的暗卫熟悉之极。
“干将不必吃惊,暗卫中间没有奸细,错只错在太过重视本官,被夏人发现了踪迹而已。”
缕衣依旧是笑语盈盈,可是干将看见他的眼里分明没有一丝笑的痕迹。
干将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缕衣话中的意思。
“金大人,皇上待你恩重如山,里通北夏可是死罪!”干将陡然抬起头来,手却暗暗握住了佩剑的剑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金缕衣对他如此坦诚,今日的事情,只怕难以善了了。
果然,缕衣哈哈大笑:“干将啊干将,我说你聪明好呢,还是说你糊涂好,密折的事你全权负责,只要你把那道密折给我,这里也就没有什么里通北夏的罪人了!”
“你……”
干将气怒交加,这金缕衣竟然辜负皇恩,真的和夏人有所勾结,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容他多想,手中剑倏地出鞘,银光横扫,直指金缕衣。
缕衣却不躲不闪,任由干将的剑抵在自己胸前,笑的反而更见得意。
“为什么不躲?”
干将有些疑惑,一边谨慎的将缕衣圈定在自己攻击范围内,一边发问。
“因为我不相信,你会杀了唯一能帮助你的人。”
“帮助?”干将不由一哂,“你能帮我什么?”
缕衣眼中带了几分邪佞,盯着干将玩味了片刻,才不慌不忙的吐出两个字:“傅悠!”
干将一怔。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东篱,可惜东篱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其实……想要得到他,也不是那么困难的……只要,你肯为我办事……”
缕衣的语气幽幽渺渺,似是叹息,又带了几分迷人心智的诱惑,不言则罢,一语便切中了干将心里的痛处,干将听了,几乎就要动心答应。
幸好干将常年习武,定力相当不错,在几乎就要答应缕衣的时候,心智猛然回转,登时大怒,喝道:“休得胡言,便是我喜欢东篱,用这样的法子得到他,他也必定恨我终生。你不必白费力气了,骗不倒我的!”
“是吗?”
缕衣笑着踏前一步,轻柔的语调,仿佛是一种怜悯,而他的眼神,却更加晦暗了:“那么,如果傅悠有性命危险呢?你,肯不肯救他?”
第 79 章
北夏皇宫,轩辕宸立在窗前,悠然看着窗外鹅毛般的落雪,一脸怡然。
“皇兄,周人坚决不肯割让燕雍草原,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们点颜色?”
轩辕宇在后面恭身而立,用眼睛偷瞟轩辕宸的神色。
“依三弟的意思,给他们什么颜色好呢?”轩辕宸转过头来盯着轩辕宇,似笑非笑,那副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扣留这帮使节,然后……恩!”说着,轩辕宇比画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这几日轩辕宇和傅悠谈判屡吃暗亏,早就恨不得除傅悠而后快,此番逮着机会,自然不肯善罢罢休。
没想到轩辕宸却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仿佛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必着急,傅悠那边,先拖上几天再说。今天朕收到了个好消息呢,也许,很快,朕就可以……如愿了呢……”
轩辕宇觉得,今天他的皇兄笑得极为古怪,有种得偿夙愿的得意,还有……那种眼神,可以称之为眷恋吗?
大漠广寒,凛冽的风象刀刃一样掠过,把天空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雪从中灌下,簌簌的铺满了驿馆中的亭台殿阁。明晃晃的雪光,刺得人眼角生疼。
缕衣伫立在驿馆的院落里,漠然看着满地的雪。蓑蓑白衣、落落长风,一地萧索。秋未浓时,天已寒了。
雪下午就停了,站在阁楼高处往外看,可以见到天涯尽处,风卷着流云下去了,残阳逐渐埋入皑皑白雪,染着浓浓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