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我恨你,恨你……恨你……
缕衣猛地抬起周鼎华的脸,对准了那张薄唇便狠狠咬下去,直到脸色都发青了。缕衣仿佛凭空长了一倍的力气,周鼎华被他抓着手,一时竟挣脱不开,也不想摆脱。
他不明白缕衣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缕衣刚才的话让他几乎要以为缕衣不肯原谅他了,可是没想到情势会突然变成这样,缕衣会主动,便是在以前情深意笃之时,缕衣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周鼎华感到不安,却见缕衣喉中嘶哑地咆哮了一声,眼中竟宛然是狰狞狠色,趁着周鼎华皱眉片刻,一把将周鼎华推倒在书房地上。
周鼎华突然明白了缕衣想要干什么,略略惊怒之后当即反应过来,待缕衣猛然扑上来时一个翻身,又把缕衣压在了地上。
耳鬓厮磨,周鼎华身上的火都被缕衣给挑起来了,当下一把抱起缕衣,只闻得“哗啦”一声响,书桌上的笔砚纸张统统被周鼎华扫下地来,缕衣的身躯便被粗鲁的扔在了书桌上,周鼎华倾身覆了上来,却又被缕衣双手抵住了胸膛。缕衣忽然朝着他嘶哑的喊道:“周鼎华,你不是说爱我么,难道连让我一次也不肯?”
窗外的冷雨寒光映入了缕衣的眼眸,一片黑暗的模糊。
周鼎华的身子有瞬间的僵硬,喘着粗气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缕衣,这是你的心愿吗?我让你……你就可以原谅我吗?”
一抹不知名的情愫在缕衣眼中迅速划过,仿佛泫然欲泣,又好似有似水的柔情,只是那么望着,没有言语。
周鼎华强硬的臂膀渐渐软了。
周鼎华一直表现得很柔顺,可是缕衣觉得胸口好疼,一种尖利的东西快要穿过心脏,把他牢牢地钉住。
周鼎华,你知道在北夏的时候轩辕宸是怎么待我的么?
他用尽了千百种法子,消磨我的意志,打击我的尊严。他把我吊在寝宫的房梁上,三天三夜……
他想让我屈服,可即使被如此折辱,我手中握的,始终是你送给我的簪子啊……
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笑谈庙堂事,醉卧美人膝?
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漫不经心的算计着我,看我像只愚蠢的飞蛾自己往火里扑?
周鼎华,你这个骗子,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凌乱的发丝像蛇一样纠结,想压抑而压抑不住的滋生着怨毒,一波一波,弥散开来。
周鼎华嘶哑地喊着缕衣的名字,痴了,一遍又一遍:“缕儿、缕儿……缕儿,我爱你……不要离开我,缕儿……”
交缠的影子映在碧刍窗纱上,拖出一道扭曲的痕迹,剧烈地晃动着。
寒夜更深,雨幕千叠,落在眼中发上,湿了衣衫。
白羽清被牟聪喊来,却只能失魂落魄的站在冷雨里。手松开了,伞掉落了,毫无所觉的他在绵绵的雨中呆站着,痛苦地从纱窗缝隙间看着房内的一幕。
他深爱的人啊,从他把心奉上的那一刻起,便下定了决心尾随他而去,朝朝暮暮、晨晨昏昏,落拓江湖也罢,辗转天涯也罢,他愿意陪他挑灯看剑,陪他浴血沙场……又或者,他只梦想着在清寂的雨里为他撑起一把伞,望他风雨无忧。
他是如此忠贞的追寻着他的脚步,可是那个人并不需要他,每一次都是令他心碎的拒绝。他在乎的,只有那个正在屋子里的男人。
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是,放不下他。
哪怕只是短暂的分别,他也会数着日子,相思欲狂。没有了他的地方,他的心,会荒芜。
师傅说过,他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作个杀手,他以为自己够冷酷,他以为自己够绝情,但那只是对别人。而那个人,是他终究放不开的,深埋心底的身影。
冰凉的水迹划过白羽清苍白的脸颊,苦且涩,不知是雨,还是泪。
拂晓的时候,周鼎华离开了缕衣的府邸,白羽清等不及召见,径直闯进了缕衣的书房。
房间里还没有清理过,满地狼籍。缕衣似乎很疲惫,松松裹了一件外袍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见白羽清突然进来了,也没有十分吃惊,仍是闭着眼睛,仰着头斜倚在榻上,露出纤长白皙的颈项,上面还有娇艳的吻痕。
“来得正好,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白羽清怔怔看着他,喉咙发紧,心里却发苦。
缕衣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依旧用慵懒的语气吩咐着:“第一件,你去查查江琰以及和他有过频繁接触的人的底细,他是世家大族,势力遍布大周,人多事杂,总有些难以示人的勾当,尽量找些拿得住他的破绽。第二……”
缕衣顺手从袖中抽出张薄薄的图样抛在白羽清脚下,“听说你手下有仿造高手,让他照图样给我打副玉牒,一丝一毫也不能错,记着了?”
“……”
“怎么?”
缕衣终于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白羽清目光炽烈的看着他,灼热里夹杂了隐隐的痛苦,仿佛锥心的箭,直直的射到他身上。
“如果,如果我也愿意像他一样……你能不能,接受我呢?”
白羽清的情绪很激动,俊美的脸涨的通红,望着缕衣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缕衣微微惊愕了一下,很快明白白羽清所说的“像他一样”指的什么,顿时陷入沉默。
“缕衣……”
白羽清暗哑的呻yin了一声,缕衣的反应让他失望,手脚冰凉,心底却仿佛有熔岩奔腾,灼烧着他的四肢。
再也忍不住了,心中的悲愤驱使着他,白羽清踏上前来,不等缕衣反应便捧起他的脸,狂热的把唇印了上去……
第 82 章
未时正,缕衣按时入宫教授太子骑射。
御园演武场中,蹄声得得,少年骑白马,跨银鞍,挽弓开箭,捷如流星。
“嗖”的一声,百步外有枯杨低垂,一箭起,穿杨而过。
马蹄扬起滚滚尘烟,朝着缕衣这边疾驰而来,须臾便至。周旻一勒缰绳,骏马长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端坐的少年眉目犀利而倨傲,像极了他的父皇。
“太子骑射进境神速,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缕衣微笑着看向少年,低低赞了一声,对太子的表现甚是满意。
冬日的阳光显得格外温暖,染的缕衣淡漠的双眼也有了点点暖意,周旻瞧的有些失神,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庞忽然挂上一丝苦笑:“我比父皇又如何?”
缕衣被问的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慢慢道:“皇上当年跃马黄沙,金箭贯敌首,运筹帷幄,无人能撄其锋芒,那才是男儿快意之时。太子如今长于盛世,久居深宫,虽有征战之才,杀伐之断,却还是欠了些历练。”
说话的时候,缕衣脑海中恍惚掠过一抹金色的身影。
犹记得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有个人在城头上临风而立,手挽长弓,箭似星陨,直直贯穿了杨靖的胸膛。漆黑的夜幕,惟有他金甲灿灿,神威凛然,那一瞬的风华,有若神祗。
周旻默默凝视着缕衣,他的太傅并不知道,提到父皇的时候,自己冷淡的眼眸总是会柔和起来,就仿佛这晴朗冬日的那一抹暖照,淡似轻烟,缱绻如水。
周旻神色黯然的垂下头,良久方极轻极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终究还是不如父皇。”
心事重重,两人各自沉浸其中,一时只闻得满庭略带寒意的风浅浅低吟,夹杂着一缕胡笳哀声,呜呜咽咽地缠人。
缕衣的思绪被胡笳哀切的泣诉打断了,转头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周旻。
周旻摇摇头,蓦然跳下马来,拉着缕衣转过了演武场,寻着笳声一路走去,直到一处园子深处才停下。
冬日天寒,御花园中央的那棵合抱梧桐叶子早已枯萎了,寒风刮过,黄色的叶子如断翼的蝴蝶,片片凋残,零落了一地,萧索如是。
寂寞空庭,有美一人,纤指弄笳。虽然美人朱颜如花,却是神情冷漠,隔在云端不胜寒。见了缕衣二人来,视若无睹,依旧信手吹来娓娓惆怅。
那调子起的甚悲,凄凉萧索的音色,更见得美人清减,玉容憔悴,却不减高傲。
周旻悄声告诉缕衣,这个华贵冷艳的女子,正是新入宫的西秦公主、身份尊贵的贵妃宁氏。
缕衣眉尖一挑,心里仿佛扎了根刺,薄薄的唇顿时抿的紧了。
一曲终了,笳声戛然而止。
“你是何人?”
宁玠娉婷地走到缕衣面前,美丽的容颜凝固着冷漠的表情,唇上胭脂红艳似血,语调平缓,却无端透出了三分高傲。
缕衣双目微眯,暗中打量了宁玠一番,心底歹念暗起。
施礼、抬眸,缕衣微微一笑,不经意地一凝眸,便要透到人的心里去:“下官……金缕衣。”
周旻对宁妃的印象一向不好,总觉得这个女人冷淡之中隐着一丝阴郁,怕她难为太傅,也连忙上前拜见,有意无意用身子将缕衣和宁妃的视线隔开。
宁玠略一点头,若止水无波,兴不起喜怒,望了缕衣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本宫乏了,先行回去,太子自便。”
说着转身离开,却不料缕衣忽然出声:“新婚燕尔,贵妃做此凄凄之调,岂非不祥?”
宁玠脚步一缓,却未回头,只淡然道:“天涯陌路,空闺深怨,怎做得欢声?”
言罢,扬长而去。
风起,舞乱了宁玠的长发,望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缕衣眉目间俱是难以察觉的恨意。
不觉间半日恍然而过,晚膳的时候缕衣去了御极宫,周鼎华已经命人传了晚膳,在桌旁等着他了。
烛火摇曳,照的周鼎华眉眼温柔。
桌上的菜色并不多,却极精致,锦香酥翅、翡翠梨花羹、还有桂花鲤鱼,都是缕衣喜欢吃的。
周鼎华夹了一筷子鲤鱼递到缕衣碗里,笑着看他咽下去,顺手把沾到他嘴边的软刺拂去,动作极尽轻柔。
缕衣从北夏回来,周鼎华抱愧于心,待缕衣更是奉如珍宝,这般款款柔情,连董笠都觉得,凡是周鼎华能给出的爱,已经尽数被缕衣夺了去。
“味道怎么样?”周鼎华笑问。
“软糯细腻,口感上佳。”
“那……”周鼎华忽然温柔的抬起缕衣下腭,凝视缕衣的双眸里迸出几点火星,“你尽兴了,我还饿着呢。”
缕衣眨了眨眼睛,没应声。
“还为宁妃的事生气?”周鼎华伸手点了点缕衣的鼻尖,“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我真的连看都没多看过她一眼呢。”
不提宁妃还好,一提缕衣就想起今天遇见的那个女人,心里一股无明火忽地蹿了上来,挣开周鼎华起身要走,却被周鼎华扯回怀里。
“缕儿……你从北夏回来,好象变了不少呢。那个轩辕宸……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吧?”
其实这话周鼎华憋了好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如今问出来,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周鼎华突然提到轩辕宸,缕衣的身体不由自主僵硬了一下,许多不堪的记忆纷纷模糊涌上,像无数难以摆脱的触手,抓住他的心,直到把他拖入深渊。
察觉到缕衣身体的变化,周鼎华心尖微凉,直直望着缕衣,等他回答。
“干将没跟你汇报?”
缕衣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了那勾魂的笑意。
“是我不好,缕儿……”周鼎华无奈的抚着额头叹息。
“可我让干将盯着你也是迫不得已,不是我不肯信任你,只是……”暗影掠过深邃的双瞳,旖旎的烛光里,周鼎华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那个轩辕宸,实在不能让我放心。”